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追命人在线阅读 - 第一章 午夜大巴

第一章 午夜大巴

    前年,我从首都的一所舞蹈学校毕业后,几经打拼终于从一名籍籍无名的小野模混成了一位十八线开外的女演员。

    有的人会笑着问我什么算是十八线开外,我觉得这样的人就有点儿不地道了。这就好比你逮着个三餐不继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吃饭一样,因为啥?穷呗!为啥穷?笨、懒、时运不济、造物弄人......一个人穷的原因多种多样,而一个演员不红的原因也太多了。曾经,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扪心自问过,明星这条路有太多人走了,就像满天的繁星,被命名的是有数的,更多的都只是夜空中的陪衬,是告诉人们今夜无云大部队中的一员,于是我问自己,如果几年后我的星途依旧没有起色我会不会放弃艺术的梦想?答案当然是不会。先别着急为我鼓掌,这跟毅力、信念、对艺术的执着追求都没有关系。生存,没错,至少在人前这是份体面的职业,而且它又能提供给我糊口的资本。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们就来聊聊这个十八线吧。其实就是一种戏称,你说自己十八线那叫谦虚,别人说你十八线那是贬损,有一种连一线明星的一根脚毛都不如的意思。在综艺节目里,那些围坐在一边打扮得像芭比娃娃时不时嗲嗲地发出“哇哦,好棒哦!”这样感叹的是十八线;在影视剧中,那些还没混个脸熟就领盒饭的是十八线;商演时,装作跟观众很熟弄得观众一头雾水半天叫不上名字的是十八线。其实我倒无所谓,虽然入行没多久,但工作中的历练已经让我的脸皮够厚了,只是干这行光脸皮厚可不行,你还要会审时度势,要懂得明争暗斗,这样才能在天时地利中闯出一片天来,而这些也正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真的学不太会圈儿里的规则,所以一直秉承着能忍则忍的态度避免树敌太多,但显然这不是个良计,久而久之不仅同行们把我当成个软柿子,就连我的经纪人和小助理都敢对我吆来和去。

    我们公司的原则是,谁为公司赚的钱多谁就有话语权,因此我这个无名鼠辈即使被人践踏出一地的柿子汤也没有可以去伸冤的地方。所以,又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前几天因急性肠胃炎住院耽误了几天工,这才康复经纪人彩姐就迫不及待地让我麻溜开工,说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剧组的拍摄,没有被换角就要感恩戴德。

    我感什么恩?戴什么德?感冒发烧我可以带病坚持工作,这急性肠胃炎我怎么抗?住院的几天除了睡觉我的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了厕所里,哦,难不成我为了不耽误剧组拍摄一边蹲坑一边跟男演员对戏?保不齐正式拍的时候我一个控制不住弄脏了戏服也说不定呢。到那时候估计我也就离火不远了,至少能拼个类似“女演员喷屎”这样的头条,运气好的话还能在今年的感动中国的恪尽职守奖上混个露脸的机会。

    在坚持完今天戏份的拍摄后,我只感觉身体飘忽,来不及换戏服就连忙坐在椅子上休息。本想靠着墙小憩一会儿,可一闭眼脑海里全是男二号牙缝里韭菜叶的多重影像,我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经纪人彩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她兴奋地告诉我赶紧收拾东西,还有个商演等着我呢。

    商演?这部战争戏今天拍摄的是野外作战的部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儿竟然给我接商演?去市里最快也要两个小时,现在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看来今天早休的愿望又要破灭了。

    但彩姐告诉我这次的商演不在市里,而是离这儿不远一个叫七墓镇的地方。

    我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就算我现在不成气候你们也没必要让我往最炫民族风上靠拢啊,于是我面露难色。

    彩姐说本来她也没想接,但对方出价太诱人,张口就是这个数。彩姐将手掌摊开往我面前一伸。

    “五万?”我问。

    “五十万。”彩姐激动地说出这个数字,她那眼角处的血丝涨得通红,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担心起她的血压来了。

    是啊,五十万,没法不动心。五十万入了公司的帐,老板、员工、经纪人等等层层过滤下来,到我手里的数额也不会太少。我入行这么久,还没收到过这样的酬劳呢。得,别说是上台蹦跶两下就完事儿的商演,就是刀山油锅我也得去。

    动身前彩姐告诉我是那儿的一个土财主的儿子大婚,想找些明星表演节目。我问还有谁被邀请了?彩姐却答不上来。

    其实无所谓,不论是和谁同台,五十万的价格让我搂着猩猩唱“今天你要嫁给我”都没问题。

    这七墓镇应该是个比较闭塞的地方,至少在导航已经村村落户的今天仍然没有在上面发现七墓镇的影子,无奈彩姐只好一边打电话询问一边指挥司机老李该怎么走。天黑前我们一直在一条有待修葺的国道上行驶着,这条路上不是碎石就是坑洼,驾驶技术那么娴熟的老李都不敢快开,生怕一不留神栽了跟头,彩姐却有点儿心急,她担心会因为迟到让到手的五十万给飞了。

    好不容易驶离了这条坑人的路却又拐上了一条盘山道,天公也不作美地下起了雨。彩姐说快到了,对方看天色不好已经派车过来接了,一会儿能迎上,她还让我赶紧化妆,到地儿直接上台别耽误时间。

    于是我搬出了车里的化妆箱,在助理小周要死不死的眼神中开始为自己涂涂抹抹。彩姐嘱咐我,大概打扮一下就行,那群土老帽哪儿懂得审美,城里随便拎个姑娘去了在他们那儿都是西施级别的。我觉得也对,而且这大晚上的根本看不见什么,就算搭了舞台,以地处山沟里乡镇还能指望他们打出专业水准的光吗?没准台上左右两边是一边一个一百瓦的电灯泡呢。

    我简单地涂了粉底和眼影,正在画眉的时候老李一个急刹车我差点儿把眉笔捅进眼睛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李的一句“完了”让我连忙朝前面看去。只见明明两车宽的盘山路竟突然被高高的土堆挡住了一半,土堆能有两车高,而且还在不断变高。

    “泥,泥石流吧?”副驾驶的彩姐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地方怎么能有泥石流呢?可能就是山上的落石。”老李诧异地说。

    “赶紧开过去啊,”彩姐指着前面的半条路说,“要不然都堵住就过不去了。”

    我一听这是要作死啊,连忙提醒她:“彩姐,要是我们过去后路被堵上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明显老李占我这边,他连连点头:“是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我说开过去就开过去!就这么点儿土我可以雇人铲平,但五十万,错过了就没了。”彩姐激动地说。

    老李一听也有道理,于是缓缓启动车子,打了个转弯儿,沿着那条仅能通过一辆车的路开了过去。

    当一个人的眼里只能看到金钱的时候其实是很可怕的,这样的人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可以唯利是图,甚至赔上了性命都在所不惜。我想后来的彩姐一定恨透了自己的执迷不悟,如果车子知难而退,掉个头,彩姐告知对方因路况原因无法演出,那么后来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这是后话。

    车子平稳地绕过了那处土堆,老李刚要加速,只听车顶上嘭得一声闷响,瞬间我和小周所在的后方车顶已经严重变形塌陷了一半,因为车座的支撑,所幸没人受伤。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两声闷响。

    老李预先回过神儿来,他回头对我们吼了一句:“快下车!不然一会儿出不来了。”

    说完,老李和彩姐连忙推开车门跑下了车,而我这边因为车门严重变形无法打开于是跟着小周在她那边的车门一起挤了出去。

    我们跑到公路安全的一侧远远地看着,只见那台公司为我拍戏配备的价值十多万元的保姆车已经跟一堆砂石融为一体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我回头一看彩姐,只见她脸色铁青地傻愣着,还没从这次事故中反应过来。

    “我得赶紧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说罢,老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但没打通。

    老李发现自己的手机根本没有信号,于是我们几个纷纷掏出手机,结果都是一样的,谁都拨不出电话。

    正在大家无助的时候,不远处一辆大巴开过来,车速平稳,临靠近我们的时候车子停下,司机后方的那扇车窗被拉开,里面的人问我们是不是演节目的?

    “对对对,你们是七墓镇的吗?我们的车出了事故,走不了了。”彩姐对车里的人说。

    这大晚上的,公路上的路灯光线根本不足以照亮大巴车的内部,从我们这儿看过去,车窗里都是乌漆墨黑的,只能看到车身还是很老旧的款式,在我印象中九几年的时候大马路上跑的都是这种公交车。

    对方说,那你们上来吧,我们就是来接你们过去的,知道这路不好走,总出事儿。

    彩姐一听这话登时开心了,这说明钱要到手了,但同时也抱怨了一句:“怪不得出价高,差点儿连命都搭上。”

    我们几个人在彩姐的带领下朝着大巴走去,见我们走近,车门腾地打开了。

    “这人可不少啊。”打头的彩姐有些惊讶。

    我跟在彩姐身后,听她这么一说我连忙向车里看去。这一看给我吓了一跳,只见车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至于吗?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来接我?但转而一想不太合理,既然是来接我的怎么也得给我留个座位吧?而且车里连个灯都没有,什么也看不清,我在车里摸索着落脚的地儿,好不容易在车后门的地方找了个横杆扶着站住了,可一抬头,看着一直在我前面的彩姐已经没了影儿。

    车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发动的,晃晃悠悠地让人直头晕。

    “彩姐?”我叫了一声,没人回答。

    “李师傅?小周?”我又朝车前方叫了两声,还是没人回答。

    奇怪,明明四个人一起上的车,他们几个人呢?

    当车子拐了又一个大弯的时候,正巧一盏路灯的光打了进来,借着这仅有的光线我看到车上的人就像长途客车上疲倦的旅客一样七扭八歪的摆着各种造型,车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在他们之中我看到了彩姐他们的身影,原来他们都找到了空位子坐了下来,并像其他人一样沉默着,他们头低垂着随着车子的颠簸不停地摆动着。

    可能是今天拍戏太累了,导致我的反射弧有点儿长,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不太对劲儿。于是,我扭过头看着紧挨着我的一个男人,他比我高了整整一头,也跟我抓着同一处扶手,他的头倚在自己撑在横杆上的那个胳膊上,脸正俯视着我。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出他正大睁着眼睛盯着我,而就我这么长时间对他的观察,他竟然没眨过眼睛。

    “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尽量控制住不让对方听出我的恐惧。

    男人没回答,连表情都没给一个,还是那个姿势盯着我。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车里可能除了我们几个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他们或者是智障,或者是聋哑人,总之他们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前几天电视上报道的什么麻风村......不行,不行,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是害怕,我甚至感觉到那挨着我的人身上是冷的......

    真是后悔来这里,又是下雨阴天又是砸车的,到现在碰到了一车不正常的人,这要是到了七墓镇那个地方还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样一想,我连忙对前面的彩姐他们喊:“彩姐,我要上厕所,你要不要陪我去?”

    本想着用这招让他们几个跟我一起下车,可彩姐跟没听见一样还是在座位上低垂着头。我又喊了他们几遍,根本没人回应。

    我心想既然这样,那我就先顾自己吧,等我下了车,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赶紧报警,要不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师傅,停车!我要上厕所!”我提高音量,生怕司机听不见。

    结果,车里不知什么地方的喇嘛响了,里面一个电子播报器里传出尖锐的女声——车子即将到达目的地,请车上的乘客保持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