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情到深处（五）

    夏克明跑到公交站牌下，已是气喘吁吁。在拥挤熙攘的候车人堆里，焦急地寻找柯小薇。公交车像装满沙丁鱼的罐头，售票员握着扩音器高声叫喊“靠站停车！”人群立刻sao乱起来，如潮般涌向狭窄的车门。

    路灯下，人车交织，影影绰绰。夏克明无论如何不愿相信柯小薇已变成一小块沙丁鱼，挤压在罐头里。

    “我为什么不开车送她？”自责诘问不断地重复，缠绕着他懵懵懂懂糨糊似的脑袋。

    夏克明沮丧到了极点，心灰意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柯小薇，你为什么不让我送你？柯小薇，你是在沙丁鱼罐头里？还是打车走了？柯小薇，你他妈在哪儿啊？”他觉着自己快急哭了。

    “去前边，坐地铁吧？”身边戴眼镜的男孩询问胖乎乎的女友。

    夏克明疯狂地跑向地铁站。人群擦肩接踵，鱼贯走下亮堂堂的地xue。五个台阶变成两个台阶，他不停地向下跳跃，狭长的通道里，躲闪着左右的行人，不顾一切地向前飞奔。

    他弯下腰，双手撑膝，喘着粗气，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人。他们把票放在识别器上，随着闸口不锈钢管的转动，变戏法似的走进候车站台。

    他跑到售票窗口：“给我张票。”

    “两元。”

    夏克明这才意识到兜里镚子儿没有。

    “没钱，快给我票。”

    中年妇女惊诧地看着他。

    “给我票。”夏克明死盯着她。

    “给他票，我给你钱。”一个学生妹说。

    “好孩子。”夏克明抻着袖口，擦擦脸上的汗，抓过票跑向闸口。

    呼啸轰鸣声中，列车风驰电掣般掠过块块广告灯箱，进站停住。夏克明绝望地举目四望，蓦然回首，看见她紧裹大衣的背影。

    他笑了，他想大叫，他像沙海里濒死的人，发现了触手可及的泉眼。

    和柯小薇相隔了一个车门，夏克明混迹在人群里上车。不远不近，紧紧地盯着她。随着列车规律地晃动，他终于意识到——旁人投来戒备异样的目光。

    敞开的棉布夹克露出蓝白条的单薄睡衣，同样蓝白条的睡裤显得过短。明亮的车厢里，脚踝上吊吊的裤管是如此的扎眼。皮鞋里的光脚丫此时很是燥热，他不停擦着脸上淌下的热汗。

    大家努力和他保持着距离，车窗玻璃中，清晰地映出一个傻逼，和他幸福的笑脸。

    “孩子们，你们唱着歌去游击区吧，没有德国鬼子再敢阻拦你们。”

    夏克明站在开启的车门旁，一边对匆匆下车的人们殷切地嘱咐着，一边瞄着前面车门附近站着的柯小薇。他丝毫不介意众人的转头侧目，那不过是一只只蜻蜓头顶上，镶着的一对对玻璃珠子。对他而言，两个不同的物种之间无需费心理解。

    柯小薇始终没有朝他这边看过来。

    夏克明爬上积水潭站的洞口，立时被刺骨的冷风逼出了几个喷嚏。他竖起衣领，拉上棉布夹克的拉链，但浑身上下还是很快被冻透了。

    夏克明端缩着肩膀。鼻孔里硬扎扎的，跟结了冰似的。牙关“哒哒”地打着架，努力舒展冻僵的手指。他真想跑上去，抱住她。但夏克明没有，他更加用力地咬紧牙关，尾随着柯小薇，走进单位的宿舍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