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赌约与盗剑

    明朝大概是中国最奇怪的一个汉族王朝。最突出的表现是名称上。汉、唐、宋这些彪炳千秋的朝代，均命名自地名，他们的开国者都曾在此地发迹，不断蚕食鲸吞，建立了统一的中央的王朝。明，却是因为一个信仰，源自一个宗教。所以，明代开国之后，因深知教派势力的强大，信仰的坚定，实行了严厉的教禁政策，很多江湖门派因牵连“空印案”、“郭桓案”、“蓝玉案”、“胡惟庸案”惨遭屠戮。

    江湖上一片血雨腥风，为了明哲保身，很多江湖名宿选择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勉强苟全性命。只有少林、武当、峨眉这些大门大派，因为势力盘根错节，又与皇亲贵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继续呼风唤雨，稳立江湖。很多小门派为了存一息血脉，纷纷隐向深山，起楼阁亭台，开宗立派，仅仅是想保留祖师爷留下的神功秘典，不致灭绝。

    洪武二十年，仙霞山忽然就来了这么一群江湖人士。为首的是师父及十几个随从，另外就是二十几位十岁左右的孩子。他们千辛万苦，开启山林，在原有元末割据堡垒的基础上，因山造屋，引泉为池，建立了初具规模的仙霞剑派。他们从什么地方来，因何而来，都是一个未知的谜团。

    仙霞山这一座原本平凡的山，因为这层缘故，有了几分不平常，有了几分神秘感。师父少言寡语，但孩子却极其热闹，他们看着山上花开花落，面对空中云卷云舒，勤奋练功，焚膏继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光大门楣，成就伟业。

    第二代的首座弟子，唤作纪剑云。自十岁上山以来，练功极勤，也极其认真负责，但仿佛武学上缺少了一些灵气，剑法与众多师弟比都还要差一些。不过，这孩子却积极喜欢诗对歌赋，吟风弄月，诗词文学倒还算作人中翘楚。

    师父却没有责备过纪剑云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仁慈。但他对众师弟和师妹却极其严格，动辄便惩罚下山置办货品，并打探朝廷与江湖的各种消息，更有一个因此丢了性命。山下是危险的，这似乎成了仙霞剑派的戒律。

    时光流转，十年白驹过隙，这帮孩子大都二十岁的光景了。一群同龄男女一起成长，也难免会产生男女之间的情愫和心思。下山接受惩罚的师弟们，带来很多江湖的传说，其中一大部分就是师兄和师妹的故事。他们爱了，他们分了，他们反目成仇，他们相濡以沫，总逃不开一个情字。

    在众多男弟子的心目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鄢语奇。她有着良好的出身，是剑术名家鄢莲心的孙女，父母虽已在元末纷争中殒命，但终究有众多老友的照顾，是以颇得几家功夫真传。鄢语奇的剑法，出神入化，飘逸多姿，让众多师兄与师姐望尘莫及。

    纪剑云也是众多倾慕者之一。但是，他有着自己的顾虑和忧虑。他是不知身世的野孩子，而且资质平庸，剑术一般。所以，他只是将这份懵懂的情感装在自己心里，时时拿来掂量一下，足够做一个好梦就心满意足了。

    但鬼使神差，鄢语奇却只喜欢和有点儿迂拙的纪剑云在一起，讨论武功修为，共赏仙霞美景，有时候还一起吟诗作对，让一干师兄妒火中烧。

    纪剑云有时候会想：这是一般江湖传说最平庸的开头。这故事标本的发展结果是，师兄将爱上这位美丽的师妹，和她一起勇闯红尘，浪迹天涯。太多的故事是这样讲的，他何尝不是非常乐意有这样的结局呢？

    但，终于，像他一直隐隐的预感一样，命运在二十岁的时候，给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一天，师弟们正围坐一团，嘁嘁喳喳地讨论一个问题。“据说师父的嗜血剑，是异域神兵，出鞘必有血光之灾。”“据说师父已经十几年都没有拔出此剑了，不会生锈了吧！”“去你的！不过，听江湖传言，此剑的确不祥，一出鞘必有祸端。”

    纪剑云一来，他们便起意要捉弄一下他。他们就故意打赌谁也不能让嗜血剑出鞘，谁若成功完成此事，谁就能和师妹永结同心。

    纪剑云一听赌注的时候，一下子丢掉了师父以往的谆谆教诲和告诫，不觉来了精神，仿佛这赌局是命运之神悄悄给他打开了的一扇窗户。窗子里面是一片春光和煦，郎情妾意。纪剑云便答应一定办成这样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大张旗鼓地宣布要做成一件事情。

    可能所有的青涩青年都会犯同样一个错误，只看到命运之窗外的美景，而忽略了他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安宁的生活忽然变得风云莫测，一个人就此成为命运旋涡中的一枚浮萍，随波逐流。纪剑云后来想自己的一生，无疑，二十岁时候的冲动，谱就了他风云际会的人生旋律。

    赌约是三天内兑现，纪剑云抓耳挠腮地渡过两天，也没有想起什么办法，才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与鲁莽。正烦恼之际，不禁想起了鬼点子特别多的师妹，想她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来龙去脉一说，鄢语奇脸上不由得泛起点点红晕。却极其没有良心地说：“让你逞能，我也没有办法。”说完，转身走了。这就是刁蛮人的可爱之处，拒绝别人都是恰到好处。留下纪剑云站在风中，做长久的后悔和自责。

    晚间，纪剑云正准备向众师弟承认错误，却听得笃笃的敲门声。推门一看，正是鄢语奇，手里拿着嗜血剑。原来，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师妹竟然把嗜血剑从藏剑阁那里偷了出来。这身手，是纪剑云和众师弟无法奢望的。因为，藏剑阁守卫森严，也曾经有江湖高手来盗剑，纷纷死伤于重重机关。

    大家一阵子把玩和欣赏，啧啧于上古神兵的煞气和锋利，也佩服了鄢语奇的计谋和胆识，觉得也就是她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又可以得到师父的原谅。

    纪剑云一边责备鄢语奇的大胆和胡作非为，一边想着趁着师父没有注意，赶紧将嗜血剑还回藏剑阁。江湖有话，夜长梦多。当晚，他们便成功还回了嗜血剑。纪剑云不敢相信这一切这么顺利，仿佛什么没有发生过，怀着对师妹的感激和想念，进入了温暖的梦乡。

    但这一觉之后，纪剑云和师弟们的人生就此走向意外不断的一个个深渊。江湖一夜之间，血雨腥风。

    嗜血剑一出鞘，必有血光之灾。此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