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杏花红染满当空
四堂之上，设有阴阳两殿，谓之天地交合，是内府诸殿宇中最靠近山巅与菩提祖树之处。 然而，在这最近之处，望之却又是极远。 最近与极远之间，有一道目视无形的屏障。屏障之内，是这座城的主人都不能轻易出入之地。此时，有一个人走出。 这人真正目光如炬，仿佛此界发生的一切都避不开其双眼。 炽焰堂前的动静如此之大，震动了整座城主府，他却并非因此而来。 他负手北望，视线无视殿宇的阻隔，微微凝眸。 是为慎重。 但他犹如这个世界般沧桑的面容亦如身后屏障之内的那棵遮天祖树，平静地俯视人间。 他所虑的，便是这个黄尘世界应虑的。 所以，他才会在这棵菩提祖树下静坐千年。 羲和将杏林隔绝于天地，任何人都无法通过元气感应到杏林内正发生的一切。 即便是他，也不能。 但他从不以天地元气为介，窥探这个世界。 他的躯体早已与祖树融为一体，他的神魂，则通过诸菩提间的联系，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 这个树下世界，是菩提祖树之世界，纵然杏林中未植一菩提，他同样能看到。 亦能瞬间抵达。 周玄看着面前这个无声无息出现的不速之客，道海微颤。 他的视力自然极好，却看不清来人的面容，这人脸上笼罩着一重不可名状的气息，仿佛虚无，却非空然。 袖中的小七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让周玄立刻放弃了以神识试探对方的想法。要知道，即使在那个黑袍妖兽面前，小七都没有出现这等状况。 周玄道海中的那颗皓珠徐徐运转，白色气息缓缓流出，轻抚着恐惧不安的小蛇。 来人忽然轻咦一声，将原本落在羲和身上的目光，投向了后者旁边的少年。 那目光犹如实质，穿透虚无之后，如山般落在了周玄身上。 羲和愤怒难当，青袖一扬，竟然就将这山击碎。 “你就是羲和？”那人透过面前的虚无，看着少女，明知故问。 羲和面色不善，神情寒冷。周玄试图看清此人面目，但她没有任何兴趣。她的双眸依旧飘渺，甚至连对方气息都不关注。 她曾三次站在那棵菩提祖树下的结界前，这人却始终不见她。 今天倒好，主动现身。 她面色不善，自然是因来者不善。 周玄刚刚从无形的压力下走出，道海依旧震颤不已，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竭力运转体内气息。除了凝聚于道海中，已如断源之水的天地元气之外，周玄的体内，还流转着至少三股力量。 “时机未到。”那人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极为沧桑，周玄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源自这个世界岁月之伊始的气息。 他第一次开口，居然是一句不知前言的话。 “这是你的事。”羲和言语极冷，且透着一股厌恶意味。 “我既然应了某人，便会做到。”那人说，“既然时机未到，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是你的事。”羲和只是重复这句话，厌恶之色写满了白皙清秀的小脸。 “这件事，你以为某人会不清楚么？”那人声音微恼。 因虚无的阻隔，周玄未能看清来人的神情。不过，他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起了紧张气氛。 就连停歇的杏花都于颤栗中重新飘落。 花落如雨，少女的双眸愈发飘渺，然而她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 “这是你们的事。”少女冰冷开口，她的话仅比刚才的重复多了一个字，显然对于话中所指之人之间做的交易非常不满。 她停顿了一下，身上的气息随着接下来的话的落下，而暴涨到了极致。她说：“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你胜不了我的。”他摇了摇头，“就算加上那头只睁开了一双眼睛的青魔，在你设下的这个禁制里，你也不会有任何胜算。” 随着他的话落下，大地剧烈震动起来。 一个巨大的黑影忽然笼罩在周玄两人头上。 周玄转过身去，似乎看到了一座倏然矗立于杏林之中的青色高塔。 直到他高仰起脑袋，才看清这是一座六目四臂的青**神像。 青**神像眨了眨中间那对眸子，也低下头来看自己主人身边的那个正在注视自己的陌生人类。 仅仅是站在青魔的身影之下，周玄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前者躯体上那无数的流转着青色辉光的魔纹，犹如一座巨大的法阵。 “天地元气！”青色辉光中散发出来的气息周玄再熟悉不过，只是，它难道强大到足以无视羲和设下的禁制？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断，这个青魔实力绝对很强，但给他的感觉，尚不足以与其他两人相提并论。 “这些魔纹有凝聚天地元气之效，只不过，在隔绝了天地的禁制之中，它身上的天地气息竟如此磅礴，甚至比天地之中的很多圣阶还要强大。”在白辉中心神安定的小七，其声音这时在周玄脑海中响起，这便佐定了后者的最新判断。 “如果来人刚才之言不虚，即便羲和与这头青魔联手都胜不过他，那他的实力，又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呢？”周玄喃喃。 “以这只妖物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推测，它至少到了圣阶巅峰，羲和的实力还要更进一步，至少已经摸到了圣阶之后的那个门槛。”小七解释道。 周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不过是一名境界低微的玄境仙师，只知道他们很强，对于他们到底有多强，他实在难以想象。 “只是，周玄哥哥……”小七欲言又止，在得到周玄的鼓励后，方才接下去说道，“这个羲和不是人类，也不是妖兽，我也不知道她的真身。” 由于境界禁制的存在，从一开始，周玄便已断定羲和不会是人类。但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身边的这个少女，也不是妖兽。 “更何况，我从未想过与你交手。”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周玄拉回了现实。 羲和这次没有回话，但是周玄从她的表情上，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沉默之应。 还是那句她已经重复了多次的话。 羲和忽然抬起头，飘渺的目光越过缤纷的杏花，穿出杏林，落在了山巅之上。 “周玄，你刚才付了我领路钱，我现在就领你去。”羲和收回远望的视线，再度落在了身边的少年身上。 这一次，在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月之后，这双飘渺的双眸再度与人对视。 周玄未必看清了这双眸子，但他看到了这双眸之中隐匿了无数时光的瑰丽。 仿佛尘湮的天地至宝，一经擦拭，便能照亮世间。 亦能看透与之对视者的内心。 并反馈之。 周玄这么看着，忽然泪了双目。 他深藏九幽的心秘如同照进了光明，裸露于这双瑰眸之前。 少年踉跄着退了两步，双唇紧抿，闭起眸子。 他或许应当警惕，只是双手已无力触刀。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羲和的眸子已经恢复了飘渺。 周玄第一次在她清冷的小脸上看到笑容。 笑靥如花，微微绽放。 仿佛飘落于这方天地的缤纷杏花中，最美的那朵。 “对不起。”羲和敛起笑意，认真地对少年道歉道。 “某人曾告诫我不应如此。”羲和说，“可我终究没忍住。” “我只是……想知道，给我一枚金铢的你，是谁？”这句话，羲和未能说出口。 这个谁，不是什么人，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神识凝象连通天地，源自那棵菩提祖树内的本尊，其本尊已与树融为一体，通过这个凝象，就能抵达你想去之处。”羲和恢复清冷的神色，指着来人说道。 “我会将这个凝象与其本尊之间的神识通道强行打开，但最多只能维持一息的时间。” “与我动手，你可设想过后果？”来人听到羲和对周玄所说的话，怒不可竭，“没有我，你休想完成某人交待之事！” 羲和皱了皱精致秀丽的小鼻子，显得非常厌烦，只听得她再一次重复道：“这是你的事。” 随着羲和这句话出口，她身后的青魔也动了起来。 高达五丈的六道青魔挥起其中一双手，朝着地面上的那尊神识凝象抓了过去。 与此同时，羲和消失于骤然疾落的杏花雨中。 六道青魔下盘未动，仅仅是挥舞双手，已令大地震颤不已，已经恢复过来周玄连忙避开，却又不敢太远，生怕羲和所说的通道突然出现。 青魔朝着凝象抓去的双手凝聚着它所有的天地元气，势如雷霆，转瞬即至，远在山巅的本尊若是这时将凝象散去，其神识也怕是来不及遁走。 青魔的攻击笼罩了身识凝象周遭两丈方圆，而且天地元气先双手而至，犹如一座大山，亦如一座樊笼。 神识凝像放弃消散之后，立刻遁出两丈之外，将将避开六道青魔的竭力一击。 青魔的双手最终并未完全落下，但双手上那磅礴天地元气落在了杏林中，方圆两丈之内的树木瞬间化作齑粉，并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达近丈的巨坑。 以这个巨坑为中心，周遭的地面迅速龟裂，将方圆十余丈内的杏树都毁去。 空中只剩零星的杏花飘落，避开六道青魔攻击凝像立刻消散。 只是，在那神识试图逃遁远逸，回归本体的时候，整个禁制内的杏花都离开了枝头，朝着空中的神识，聚拢而去。 一时之间，仿佛天地反转，缤纷的杏花不落反升，染红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