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菩提老祖
周玄从某处倾倒的树墟后狼狈现身，仰望着漫天杏花飞舞。若非其间气意杀瑟，面对这难得一见的场景，他必然很是欣赏。 这些平日里柔弱而温暖的花儿，此时却如一柄柄冰寒飞剑，直指那道神识。 无形神识虽仅一缕，但毕竟来源于另外一重境界的强者，纵然羲和倾一林之力攻之，一时之间依然难以伤其根本。 神元是有别于天地元气的另外一种力量，修行天道者，凝道海而聚天地元气，凝魂海而聚神元之力，魂海成则神识生，在晋阶圣境之后，神识可凝形聚体，据说，修行达到一定的神圣境界，神识凝形堪比本尊亲临。 即使天道境界有差距，无绝对的孰强孰弱之分，而有别于谁人。 若纯粹以神识较量，以周玄的神元之强大，便是大多数天师境界强者都难以匹及。然而，天空之下，唯有天道至强，天道境界之间的沟壑，神识之力终究难以完全填平。 这些，兴许在圣境之下，并非绝对真理，但是，真正的强大，唯以圣阶论。 周玄天道境界虽然低微，眼界却极高，这与他自小在圣境强者身边长大有着莫大关系。 更何况，入道以来，他所见之强者，恐怕比不少修行者一辈子遇到的还要多。 其中，甚至不乏超越了圣师的存在。 他的心思如此聪敏，自然能比其他这般境界的修行者要看得透彻不少。 不过，他并不急。 或者说，他一直逼迫着自己，不能急。 直到现在，他的伤势依然未愈，道海乃至神魂，在完愈之前，盲目追求境界，犹如危地起高楼，即便高楼能成，也随时会倾塌。 哪怕，就像那个人借苍邪之口所说，他很赶时间。 幸运的是，凭借着地藏龙象拳，他已跻身小金刚之境，面对一般的天师境界的强者，也能胜之。 漫天的杏花凝聚而成一个巨大漩涡，漩涡中心，便是那道神识离开羲和设下的这个小世界的轨迹之始。 羲和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方才打开这条轨迹的时空通道。 周玄没有任何犹豫，一跃而入，紧随着那道神识而去。 神识行经之路，与其他物质甚至包括生命本质上并无区别。 不同之处，是在于神识对时空规则的要求极低，罅隙之际，便可通过。对于生命体，时空通道却要求极为苛刻，仅仅是稳定一项，便非人力可为。 以苍邪的能力，也仅仅能够强开连接苍象与鼋皇真域见的空间通道一瞬。 苍邪已是超越了圣师的存在，即使重伤初愈，实力也非圣师境界的羲和可比。 周玄这般仓促进入，自然极为冒险，只是，他不得不往。 当他安然自这条由羲和强行扩开的时空通道的另一端出来时，那缕神识已先一步回归本体。 那棵遮蔽天地的巨树之下，坐着一位刚刚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老人。 老人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则摆着一副残棋。 老人示意来人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他如夜空那般深邃的双眸里此时布满乌云，犹如狂风暴雨将袭，平静中隐匿着无尽凶险。 “你还是来了。”老人叹了口气，感慨开口。 他这一叹，仿佛叹尽了他最后的生机。 眸中的风雨愈发狂暴，直欲吞没老人神识笼罩的这个世界。 周玄知道老人的意思，但不甚明白。 “当年，某人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我们打了个赌。”老人说，语气极为平静，与他此时体内的状况截然相反。 周玄低头思索，同时第一次看清桌上那盘残棋。 纵然他的棋艺很差，也能看出，上一个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技术不是一般臭。 所以，他们的赌局，应当与这盘棋无关。 从老人的语气中，周玄已经听出，那个赌局，是他输了。 “这个赌局，与我有关？”周玄问。 老人点了点头，表示赞赏，但并未开口，显然是想让年轻人猜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某人是谁，为何想要我去见他，但我相信羲和。”周玄深深吐纳了一口，继续道。 以羲和之能力，强开的空间通道，其凶险程度，无异于自万丈高崖上跳下，而成功通过的概率，则相当于抓住崖壁上的那株悬松。 老人摇了摇头，对于周玄的解释不甚理解。 他并非不信，只是不理解。 其实，周玄也没有想到，他会毫不犹豫跳进通道。 如果说再来一次？周玄想了一下，必然还是会如此。 若一定要理由，便是杏树下的少女，让他想起了陆晨儿。 老人看到了少年清澈的眸子中闪烁起的坚毅光辉，口中喃喃：“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情’？” 一个情字，道尽所有。 信任，也是情之一。 然而，周玄此举，已远非“信任”一词足以阐释。 故而，用“情”之一字，十足妙哉！ 周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一开始便已知道，面前的这个老人不是人类。 只是老人口中的“情”字，却不是周玄以为那么简单。 其中缘由，只因周玄与羲和之间宿命般的羁绊。 那位某人曾警告过老人，天机之事，切不可泄。 “真是奇妙。”老人笑了，嘴角僵硬，看起来很是奇怪，应该是很久没有笑过。 “早在此界之前，我已存在，便是以你们的那个世界的时间计算，也已经千年，我甚至参悟了天地至理，依旧无法理解这个字。” 说着，老人突然大笑起来。 天空中的菩提祖树密叶簌簌，引发空间动荡不已。 此间无尘，故而周玄视界内依旧清明。 他看见了老人眸子里，已有电光闪烁不止。 漫天树叶颤栗得愈发厉害，乃至整个树下世界都受到波及。 犹如地震。 便是身处此间，周玄亦能感受清晰。 这震动并非因大笑而起。 而是源自老人心中的动荡。 他此刻已经难以完全压制住心潮涌动。 周玄甚至感觉，若是老人死去，这个树下世界将不复存在。 “是的，吾乃菩提老祖，吾乃此树是也。”老人扯了扯嘴角，表情如他身后的巨树那般木然。 他额角两边的青筋，更是僵如根须。 “自从吾被夺了菩提心，已是将死之人。”老人说着，用手捂住胸口，“若非它之存在，无早已灭。自然，这个树下世界，亦不复存在。” 如果老人胸腔之内，那颗正在跳动的不是他自己的心脏，那么，周玄猜到了某种可能。 这种可能，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也是黄尘世界无数凶兽的唯一希望。 当时化身黑袍老者的那头妖兽曾交给他一颗枣核大小的玄色晶石，显然，那并非前者所言的“一个小东西”。 这是一颗妖核！ 周玄见过金刚睥睨和四翼青雉的妖核之后，便无比确定。 而且，这颗玄色晶石，其中蕴含的强盛能量，昭示着其主人，绝非一头普通的妖兽。 此时藏于乾坤袋中的玄色妖核，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核内能量流转骤急。 若非此乾坤袋乃鼋皇所制，只怕它早已突破空间限制，重回主人体内。 玄色晶石的反应，正好印证了周玄的猜测。 而从菩提老祖此时的状况来看，玄色妖核的主人，应当确实被封印在前者体内。 即使菩提老祖是已朽腐木，在他面前，周玄依旧难敌其万一。 菩提老祖何许人也？即使周玄此念未显分毫于神色，同样为前者洞悉。 菩提老祖赞许地看着面前的弱小人类，蚍蜉撼树，也需要非凡勇气。 哪怕仅仅是心生一念。 “近千年前，这座城起时，某人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将它封印在吾体内，从而创造了这个世界。只是，凭借一头失去了妖核的天妖兽，难以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天妖兽！ 周玄以为自己并未低估这颗玄晶妖核主人的强大，深知后者远非一头普通妖兽，却如何不敢设想，这居然是一头仅次于圣兽存在的天妖兽！ 天妖兽是普通妖兽晋阶的顶峰，除非拥有远古圣兽的纯正血脉，诸如青鸾一般的存在，方有可能晋级圣阶，而且，仅仅是可能。 一头失去了妖核的天妖兽，依旧是一名天妖境界的存在。 那么，他与羲和以及苍邪口中的“某人”，又是一个强大到何等境界的存在？ 至少已是一名洞悉天地的存在，周玄心中惊叹。他现在确实想要见上对方一面。 “于是，这座城的第一代城主，倾一城之力，并以极为酷烈的手段，引来黑日降临。”菩提老祖幽幽说道，面无表情，但眸中风雷肆虐，“若黑日不存，这个人类世界，支撑不了三载。” “为了人类，便可不顾在这个黄尘世界生存已万千年的无数凶兽？”周玄难以认同，摇了摇头。 菩提老祖再次大笑起来，讥嘲道：“一方是万余人类遗民，另一方是数以万计的凶兽，身为人类，你问这话不觉可笑？” “纵然吾非人类，同样不认为此举不妥。天道运行，概莫如此。”菩提老祖说到这里，僵硬的面目变得无比狰狞，“损有余而补不足，不过天道利己之为。两界兴灭，此消彼长，又与黑日降临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