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难
傍晚时分,一群社员在河湾附近那片浸水田薅秧草。 这已经是给稻秧薅第三道草了,这时薅草,其实主要是扯稗子。 这片浸水田面积不宽,太阳还有一竿子高,便差不多全薅完了。 于是队长早早地吹响嘹亮哨声,让社员们收工,各自回家干私活。 于是大家纷纷呼喊嬉闹着,爬上田埂,走到旁边那条清水沟里去,将手脚衣襟裤管上那些稀泥草渣清洗干净。 然后很多人都回家了,还有些人忙着到处挖野菜,或者想顺路打些猪草回去。 不到一袋烟功夫,这片河湾原野逐渐安静下来,最后还能看到四五个社员,在附近田埂溪畔挖寻着野菜猪草。 那位男人死了两年、独自带着女儿过日子的刘寡妇,便低着头,很用心地沿着溪埂,挖寻着野菜。 她家其实还没有完全断粮,但是米柜里只剩最后两斗麦面了。 现在还不到七月半,还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打稻谷,那些嫩包谷,起码还要半个来月才能掰。 所以这两斗麦面,可是她和女儿这半个多月时间赖以维生的吊命口粮。 要是不每天挖些野菜,摘些野果,回去掺杂着煮稀粥喝,这点粮食哪够吃到头啊。 所以这些日子她每天早晨、中午和傍晚,都要到处去挖野菜,摘野果。 那天傍晚收工后,她不想走远,便在附近原野里到处挖撷起野菜来。 她背着背篓,拎着镰刀,沿着田埂溪畔,很仔细地搜寻着。 她身材瘦弱,头发稀疏凌乱,望着背影,就像是个还未发育成熟的黄毛丫头。 她衣着褴褛,浑身缝满补巴,衣襟裤脚湿漉漉地黏着许多腐泥草渣。 她独自彳亍在原野里,看着身形单薄、孤苦伶仃、楚楚可怜的。 那天她运气不好,沿着田埂搜寻了很久,才挖找到两小把野菜。 她很不甘心,便沿着溪埂,走到岔河附近那片长满芦荻野草的水塘边。 她赶到这里,竟然发现水塘边,那些杂生水草里,竟然滋生着许多水荸荠! 这片河湾背僻荒芜,水草丰茂,所以这些野荸荠竟然还没被人发现。 她望着那些野荸荠,欣喜过望,就像看着堆糯面碎粮食似的。 她害怕有人来跟她争抢,赶紧抬起头,很警惕地朝着周围原野张望了一下。 她发现其他几位社员都离她较远,没有人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都低着头,各自挖着野菜,打着猪草,根本没有谁留意她这穷苦寡妇。 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高高地挽着衣袖裤管,蹅到浅水泥塘里去采撷水荸荠。 刘寡妇不识水性,看着这潭泥塘沼泽有些害怕,所以只敢蹅着水草稀泥,尽量靠着岸边走。 有些水荸荠长得离岸较远,她只能尽量探着腰,拉着野草,把手伸过去采。 采水荸荠,得将其连根拔起,然后摘掉叶子,掐掉根须,剥掉其灰绒褐皮,里面那些白嫩糯面似的根块儿,才是能吃的。 这些水荸荠,根茎跟羊粪豆豉差不多大,皮硬发黑,rou白味涩,吃起来微微发甜,还带着股水腥气。 它们既可以生吃,也可以拿回家,磨成齑粉,掺着野菜粮食煮成稀粥充饥。 刘寡妇看着天色已晚,不想在水塘边呆太久,不想慢条斯理地去收拾这些水生野果,所以不断拔扯着水荸荠,直接将它们往岸边扔。 她想扯完这片水荸荠后,再坐到岸边去,慢慢采摘那些黑色根茎。 这样采摘起来很快捷,所以没多久岸边草地上,便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铺满大量鲜绿肥美的水荸荠。 刘寡妇躬着腰,埋着头,聚精会神地采撷着水荸荠,对身边情况漠不关心。 她哪里想得到,这片水波不兴静谧安澜的沼泽地里,竟然潜藏着条大蟒蛇。 其实河谷原野里很少有蟒蛇出没,像这种粗壮蟒蛇,更是稀罕,很难看得着。 这条蟒蛇肯定是前些天下大雨,发洪水,沿着河流从山里漂游过来的。 它冲到岔河边,稀哩糊涂地沿着溪流,爬到这片沼泽泥塘里来了。 它在这片沼泽水塘里没生活多久,那天傍晚,刘寡妇便孤身独影地过来采撷水荸荠。 这女人身材瘦弱,营养不良,看着像是个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小女孩似的。 她蹅着水,扯得水草簌簌作响,波浪涟漪荡漾开来,很容易惊扰到这条饥肠辘辘的蟒蛇。 所以没多久,这条蟒蛇便躲在芦荻野草丛中,朝着她悄然无声地游爬过来了。 刘寡妇干活很投入,只顾埋着头扯水荸荠,没留意到危险离她越逼越近。 蟒蛇身体柔软溜滑,在稀泥沼泽里游动起来,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所以它悄悄游爬过来,然后瞅准时机,突然发力,迅速将刘寡妇扑倒在水塘里。 刘寡妇突然遭到蟒蛇袭击,被缠裹覆压着,吓得连魂魂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本能性地挣扎着,手刨脚蹬地反抗着,想摆脱蟒蛇缠绕,从稀泥水草里翻爬起来。 可惜蟒蛇力壮如牛,紧紧地缠裹着她,这羸弱妇人哪能挣脱得出来啊。 蟒蛇蜷缩着身体,缠着她就地翻滚着,迅速将她拖带到泥塘深水里。 刘寡妇被拖进深水里,呛着两口浑水,顿时脑子发懵,差点没昏厥过去。 也许是蟒蛇在深水里不好使力,便卷裹着她,重新翻滚到旁边浅水区。 刘寡妇腰身被缠裹了两圈,勒得紧紧的,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 蟒蛇依然不肯就此罢休,还在翻滚蜷缩着身体,把她缠勒得越来越紧。 刘寡妇整个脑袋都埋进稀泥浑水里,尽管她紧紧地闭着眼睛,鼻孔嘴巴里,还是呛进去好些腐泥草根。 她感觉像坠落到深不见底、漆黑潮湿、腥膻黏腻的地狱深渊里似的。 照这样下去,她即使没被蟒蛇勒死,也会因为脑袋埋没进腐泥草根里,被活活闷死的。 她身体羸弱,长期营养不良,哪有什么力气,跟这条粗壮蟒蛇搏斗啊。
谁知就在这时,就在她快要绝望时,她左手突然摸到把尖嘴镰刀! 这把尖嘴镰刀,是她挖野菜用的,刚才她下水时,将它装在背篓里,摆放在岸边。 可惜那背篓没放稳,刚才她扔水荸荠时,不知什么时候就把它给打翻了。 背篓翻倒时,那把尖嘴镰刀便骨碌碌地顺着斜坡滚掉到池塘里来了! 或许是天意,是上苍不想让这可怜妇人葬身蟒腹,不想让她女儿失去母亲,才会让这把镰刀滚落下来吧? 她摸抓到这把尖嘴镰刀,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知道救命机会来了。 此时她身躯被蟒蛇紧紧缠勒着,唯有左手,能在小范围内有所活动。 此时她整个脑袋都埋进腐泥草根里,根本就没办法呼吸,逼得她胸腔发闷,身体越缩越小,就快被活活闷死勒逼气了。 刘寡妇不敢耽搁,赶紧抓着那把镰刀,使着仅有那点力气,朝着身上那条蟒蛇狠狠地割划过去。 由于左手使刀,腕力微弱,这次割划没对蟒蛇造成多大伤害。 好在镰刀扎进鳞甲里,剌着嫩rou,疼得那蟒蛇赶紧翻滚起身体来。 刘寡妇感觉它身体朝着左边翻滚过来,赶紧握着刀柄,将刀尖朝上,顶着其身体。 蟒蛇翻滚着身体,重重覆压到镰刀尖上,刀尖立即借势戳进它身体里。 蟒蛇被镰刀戳扎着身体,感到阵锥心剧痛,突然倏地窜起身子来。 刘寡妇被它带着,从稀泥污水里露出头来,赶紧张着嘴巴,呼吸到两口新鲜空气。 蟒蛇带着剧痛,徒自挣扎着,那股缠裹劲道,稍稍松缓了许多。 刘寡妇呼吸到两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顿时精神多了,于是赶紧抓着这松弛机会,紧握镰刀,用刀尖再次狠狠地朝着那冰冷野物划割过去。 这时她左手勒得比较宽松,能使出较大劲道来,所以拿着刀划割下去,就像要跟它拼命似的。 那蟒蛇刚被镰刀割戳过一次,上过当,哪还敢再跟她继续纠缠啊。 所以她把镰刀划割下去,刚刺破鳞皮,这野物便倏地将她给松开了。 然后它像打了败仗似的,迅速蠕动着身体,钻进浑水里,溅着水花,仓皇逃走了。 刘寡妇捡回条性命,赶紧抓住野草,如释重负地从稀泥沼泽地里爬将出来。 此时她衣衫破敝,浑身黏着稀泥草渣,甚至还黏着许多鼻涕浓痰似的腥臭体液。 那狼狈情形,那腥膻模样,就像魔鬼刚从冥狱蛇窟里爬逃出来似的。 她逃脱蟒难,受到严重惊吓,根本没法顾及自身形象,也没心思理会那背篓、以及那些刚扯出来的水荸荠。 她手扒脚蹬地爬到岸边,然后披头散发,疯子般跌跌撞撞地哭嚎着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