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六章 此子风流
五月初五,寒食节。 既是寒食节,抱腹岩上,也就省去了庖厨之劳。除了各家自带的干粮,太守府的仆役,也送上些rou干,果脯之类。好在热水还是敞开来供应的,抱腹岩上的名士们,也不至于肚寒。 因昨日各自来的时候不同,所以许多人尚未见过,也乘着这个机会相互打个招呼,一边也是想多结识几位名士。毕竟在这样的场面,结识的人越多,扬名的机会也就越大。 荀家虽然眼下势微,可是正如李缘所说,荀圣的门学,经过这许多年,弟子何止万千。当年的李斯,韩非,张苍,浮丘伯,淳于越等人,哪个不是如雷贯耳,甚至封侯拜相。 就连高祖皇帝的亲弟弟,第一代楚王刘交,以及名满天下的陆贾,贾谊这几个也是荀圣的学孙。 这些学子学孙,平日里未必会去帮着荀家,可是若真有人想对荀圣发难,或者想对荀家不利,只怕他们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 所以当荀立领着一子二侄走出茅庐之后,立刻也是有人上来招呼。 荀立一边微微笑着一一答过,一边把荀昭等三人介绍于众人结识。众人对于年仅十岁的荀昭尚且并未太在意,倒是对荀慎和荀积两人的言行风度大为赞赏。 荀昭自然不会计较太多,没太多人注意自己也好,正好暂且落一个清净。 所谓的介山筵,其实并不是宴席,正所谓“音律为食,学谈作酒”,也正是如此。 正看间,忽然觉得耳边的喧闹之声渐渐低了下去,抬头去看,却见有两人身着褐色儒衫,由五官掾李缘陪着,正朝这里走来。 荀昭和荀慎看在眼里,顿时不禁吃了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看出,眼前走来的这两位,正是昨天夜里听荀昭奏篴的两人。 既然是由五官掾李缘陪着,那么此两人的身份自然也是明显,其中一位必然是河东太守文教,还有一位,却是不知道是谁。但是看着文教对此人也极为恭敬,只怕就是李缘所说的那位长安来的贵客了。 荀昭朝两人看,两人也是看见了荀昭,对笑了一声,一起朝着荀昭这里走来。 “蒙小友昨日赠曲,卫绾方知圣人所言,三月不知rou味是何滋味。”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走到荀昭身边,微微笑道。 卫绾?岩上众人顿时都是勃然变色。没想到文太守这次办介山筵,居然把此等大贤也请了过来。 卫绾,当年曾为文帝御车之士,不过正如御车之术名列六艺之一一般,汉代的车夫,并不像后世那般地位低下。所以文帝即位后,拔卫绾为中郎将。 景帝继位,卫绾为河间王太傅,吴楚七国之乱时,率河间士卒平叛,立有大功,升中尉。三年后,又以功封列侯。 如今的卫绾,更已是位居太子太傅,名列三公。 这般的大贤,居然会主动来和一个小孩子问候,还叫他小友,众人顿时不禁惊诧不已。 一时间,众多的目光投向了荀昭,有惊讶,有嫉妒,也有赞赏。 荀昭昨夜奏篴,并非只有卫绾和文教两人听到。也有几个用心听了的,只觉得那首篴曲虽是手法还略有些生涩,可是其中旋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奏不出来的。只是念着天色已晚,贸然前去打扰,未免无礼,却没想到因此会错过了与卫太傅,文太守相熟的机会,顿时也是大为懊恼不已。 五官掾李缘,也是大为惊诧,仔细看时,见原来竟是荀昭。于是也是一笑,凑到文教身旁低语几句。文教抬起头来,神色甚是古怪的看了荀昭一眼,又对着卫绾低语了几句。 “呵呵,你叫荀昭?”卫绾俯下身来,把手放在荀昭的肩膀上,“可是荀圣后人?” 很可惜,荀昭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叫卫绾的,是个大人物,甚至比河东太守文教的来头更大,却并不知道卫绾到底是谁。见卫绾问自己,也只是点了点头,道一声是。 “那间茅庐,可是你所选?”卫绾抬起身来,直直的指着昨夜荀昭一行所住的茅庐。 “学生只是爱此间风景独好罢了。”荀昭嘴角微翘,点头答道。 “小小年纪,居然也是有一双慧眼,识得风雅。”卫绾哈哈大笑,轻轻的在荀昭肩膀上拍了几下。 顿时,就有几位所谓的名士羞愧的低下了头去,卫太傅说荀昭识得风雅,那么自己这些在荀家前选了茅庐的,岂不就是目无明珠了,惭愧,惭愧,居然给一个小孩子比了下去。 荀立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儿子。这几个月来,荀昭已经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荀立甚至已经觉得有些麻木了。即便知道眼下正在夸耀儿子的,是堂堂的太子太傅,荀立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倒是五官掾李缘,看起来心有所向,并未因为荀昭只是个孩子而没当回事儿,此人倒是可交。荀立心中所想,不禁朝李缘看去,却见李缘也正看着自己,顿时微微点头一笑,算是答谢。
这次的介山筵,请了河东数十家名士,卫绾和文教,倒也是不好再多耽误。 早间的时候,太守府的仆役,已是早备下了座席,只是山里雾大,不一会就沾上露水。乘着卫绾和荀昭说话的当口,连忙搽拭干净了,来请入座。 等卫绾和文教先坐下了,其余众人,也是依次而坐。荀立的坐席,排在中间略靠前的地方,也算是不低了。荀昭没有列席,自然是站到了父亲的身后。 “此次介山筵,议题只一个字,法。”文教略等片刻,等众人都坐下了,开口大声说道。 “在下左邑赵珍,请议筵题。”文教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起来。文教点了点头,示意可议。 “法者,水德也,老子有云,上善若水,以其不争,故万物莫能与之争。”赵珍侃侃而谈,“故执法也当如水,不与民争,不以刑制,是为上善。” “在下解县屈子中,对赵兄所言不敢苟同。”赵珍刚及说完,立刻又有人站了起来。 “在下以为,河流虽长,亦有所岸;巨沼虽广,亦有所边。即便是水,也要遵循这天地之道,这便是礼法。所谓法者,正是圣人所悟,以此教化万民,使知礼仪尊卑……” “在下闻喜县杜升,窃以为法者如行军……”“平阳县卫祜……”“临汾县荀立……” 一时间,抱腹岩上,妙语不断,即便是荀立,也是禁不住站起身来阐述己论。荀昭立在父亲身后,肃立静听,也是大有所感。这些河东名士,虽然其中不乏泛泛充名着,可是其中的大多数,确实也有些见地,并非庸才。 卫绾和文教,也是许久没有听到这许多名士相辩,不觉大呼过瘾。 等辩论之声稍微平息,卫绾向下首看去,却见荀昭侍立在父亲身后,正听得入神。小脑袋略微斜侧,又似是冥思苦想,不觉好奇心大起,欲知此子究竟能想出些什么道理来,又想乘机考较一番,看看资质究竟如何。 于是在脸上泛起笑来,朝着下首喊去:“荀昭小友,你可知何谓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