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订婚宴（下）
等到程式化的仪式一结束，令人期待的宴会就正式开始了，竖琴手，笛手与鼓手奏起音乐，仆从们则端上一道道大餐，有表面铺就杏仁，奶酪，葡萄干的烤鱼饼；内外都涂满蜜汁与奶油的牛排，肚子里填满桂香，花椒，龙舌果的烧鹅，以及其他数不完的色泽诱人的山珍海味。 仪态万方的女仆不断为客人们满上伊吕西半岛特产的葡萄酒与库夏红酒，倘若男宾需要，她们还会留下来提供对方所需要的任何服侍。 然后就会是万年不变的场面，贵妇们交流起了八卦趣闻，油头粉面的浪荡子开始享受猎艳之旅，各个家族的掌权者则互相恭维，既想从别人那里打探到新的消息，又要严防自己的小秘密不会泄露。 修依每次都对这种经历感到心烦意乱，这些形形色色的权贵里除掉少数几个满脑杂烩的蠢货外，其他全是择人而嗜的毒蛇，他们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围绕着关于权位争斗的游戏，每个人都无数无刻不在玩弄着阴谋与背叛的诡计，让修依觉得既恶心又战栗。 万幸的是宴会中的一些节目倒着实不错，那些技巧高超的杂耍艺人也能带给他不少些欢愉，修依先是哈哈大笑的欣赏了几只骑在狗背上的猴子骑士所进行的一场滑稽比武，接着就是一位少年匪夷所思的同时让八把斧子在半空中轮转，他甚至准备事后去后台向那孩子学上几手。 酒席渐入高潮，许多宾客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开始寻起乐子，场面也变得有点不堪，这时候，场地中央换上了几个小丑，穿着女装一边骑高跷一边高唱yin诗浪词。 虽然大部分客人都爱死了这个节目，修依却不怎么喜欢，并且在这期间他起码已经回绝了四位旧情人春意盎然的挑逗暗示。 “现在我可没功夫玩什么偷情小游戏，做人要低调，低调啊。” 为了这次盛大的宴会，他被迫换掉那套有辱门楣的诗人装束，不过纹彩衬衫与宽松长裤似乎也实在与邓肯爵士要求的衣冠楚楚搭不上边，至少从宴会一开始，他老爹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 修依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一杯蜜酒，刹那间发现对方有些面熟，但微醉的他又懒得去想，于是摇摇头准备先把叉子上的一块香油鹌鹑解决掉再说。 也许是从前的那位吟游诗人实在太不厚道了，在帝都结下了过多旧怨，因此虽然现在的他一心避嫌，不欲引人注目,麻烦却仍旧自动找上门。 只见对面的人群里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一个肥胖的壮汉，他的前襟早已扯开，露出硕大松垂的胸膛与肚腩，甚至可以看见暴露在外的**，再往上，整张脸上唯一可以清晰辨认的器官大概就只剩那对深陷在脂肪堆中的三角眼，满是赘rou的双颊则布满了汗珠。 “真像一头待宰的白猪，”修依觉得自己的食欲都有些受到影响，他认识这个男人，来自葛里安家族，外号“猪头”的加罗.伦巴.葛里安爵士，当年在帝都那些灯红酒绿的风月场所，猪头爵士可没少受过我们吟游诗人的戏耍玩弄。 但这个绰号却很少有人敢在他耳边公然提及，作为现任葛里安大公的幺子，加罗勋爵现在不仅在帝都朝廷中位居要职，同时还统领着一支代号“飞猫”的卫戍步兵团，人们更习惯于在私底下偷偷的嘲笑这位猪头小队长。 “诸位大人”，他向席上众人举起手上那尊银质酒杯，眼睛却直直盯着一副懒散模样的吟游诗人。 一见他那阴霾恶毒的眼神，修依便力感不妙，果不其然，加罗勋爵说了几句对订婚两方与皇太子夫妇的祝词以后，便一把推开试图拦住自己的侍从，向修依的座位走了过来，沿途还一脚踢翻了一具正跳着欢快舞蹈的高跷。 上面那个头戴铃铛，身着五彩上衣的可怜小丑登时摔倒在旁边的烤架上，脸部朝下直接扎在一只煎烤的喷香滴油的母鹿腹间，guntang的鹿rou把他痛得哇哇乱叫，但周围的高贵老爷与夫人们却只是瞧着他乱蹬的双腿咯咯大笑，无人愿意高抬贵手去帮助这个下贱的伶人。 在修依身边的雇佣骑士们显然早已听过猪头爵士的大名，他们纷纷识趣的避开，把原本埋着头，显得并不起眼的诗人一下子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呦，这不是法兰尔家的公子修依少爷吗，这些时间您可都跑到哪里去啦？真叫我这个老朋友日夜挂念啊。” 加罗勋爵显然早已经酣畅痛饮了一番，他脸色通红，步幅轻飘，当他开口说话时，修依立刻闻到了一股酒气浓郁的口臭。 “父神必定眷顾阁下，给了您蜜糖般的甜美嗓音与漂亮脸蛋，依我看，不如您就坐上这高跷为我们献唱一首《酒桶中的美少女》如何？” 面带嘲笑与羞辱，爵士旋即捡起地板上的铃铛帽扔到修依身前的长桌上，“您瞧，我可连戏服都为您准备好了哩。” 就在猪头爵士身后，两个卫兵正把那个已经被严重烧伤，奄奄一息的小丑拖离宴厅，他油彩绘成的脸谱仍旧洋溢着灿烂笑容，显得是那样欢乐，但修依却可以从上面看到对眼前这些残酷贵族们的无尽控诉。 猪头爵士自认有趣的提议只换来少数宾客的寥寥嬉笑，但众人的注意力无疑皆已聚焦于一心低调的修依身上。 遥想当年，玉树临风的吟游诗人凭着俊俏外表与一双巧手，如鱼似水般的游走于酒馆，妓院，乃至贵妇们的闺房之间，直可算是帝都上流名媛交际圈中的宠儿，更撇论传言中他还曾与如今同处一个厅堂的太子妃殿下有过一段暧昧往事，无疑也令他现在备受瞩目。 修依站了起来，面向大厅中已是丑态百出的诸多高贵大人，有人扭曲嘴角，把这当作又一个有趣的节目，有人高声鼓掌，指指点点，发出的嘈杂嘘声让场面愈发不堪。当然，也有几位老爷正把头埋在女仆的丰满胸部间，根本无暇关注这里发生的风波。 几个曾与他有过深厚“友谊”的贵族小姐倒是面露不忍，但无人起身指责加罗勋爵的辱人话语。 这便是私生子的悲哀，倘若那番话是针对自己其他的任何一个兄弟，便是对整个家族的挑衅，足以会让他尝到苦头，但转嫁到自己的身上却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恶作剧，不过让人们付之一笑。 至于高台之上，法兰尔家族高贵的正式成员们又怎会理会这种下席间发生的蒜皮小事，与下面的低阶领主，自由骑士，新晋侍从相比，身处左右的那些高权重的朝廷重臣，豪门贵胄，以及屈尊降贵驾临于此的太子夫妇才是值得他们轻笑交谈，杯酒言欢的对象。 “这该死的混蛋，哥以前不就笑你长的寒颤了点儿，值得这样惦记吗？”修依脑海里其实已经准备了至少一打让这个猪头当众出丑的把戏，但今时却不同往日，他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多起波澜，只得先咽下这口恶气。 他一边假装咳嗽，一边低声下气的向加罗爵士表达歉意，那卑躬屈膝的模样令许多本欲看场好戏的老爷们大为无趣，纷纷转移注意去找其他的乐子。 加罗勋爵眼见修依如此一副卑谄姿态，已是颇感满足，加上四周愿意应和他的贵族同僚只有寥寥数人，因此也没打算继续逼迫，但他仍要最后羞辱诗人一番。 “那便亲自过来斟酒致歉。”勋爵趾高气昂的对修依说道，话语中透露出毫不避讳的鄙夷。 做人要低调，做人要低调，修依默念忍字经，决定还是遂了猪头爵士的心愿，给他个台阶下，免得再生事端，私生子趁众人都在寻欢作乐之际偷偷往杯中酒水里弹了颗鼻屎。 “喝吧，喝吧，喝死你个王八蛋，”他低下头，弯着腰，毕恭毕敬的送上加料美酒，然后笑眯眯的看着猪头小队长得意洋洋的喝下秽物，一头栽回座位大吃大嚼。 但很快修依的笑容僵住了，毫无征兆的，加罗勋爵忽然间开始剧烈的咳嗽，暗红的酒液从他的气管中喷将出来，散的到处都是，他旁边的骑士连忙过来为他捶背，但他却发疯一般的嚎叫，仆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碾转，并且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在上面抓出道道血痕。 大厅顿时陷入混乱，宾客们互相推挤践踏，女人惊慌尖叫的声音此起彼伏，长桌被撞到，上面的丰盛晚宴成了一片狼籍，在这混乱时刻，修依甚至有闲瞥见那位弗里曼家的小少爷如少女般晕厥倒地。 长廊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闻讯而至的家族护卫蜂拥而入企图维持秩序。 凶手，这个杂种是凶手，他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几个葛里安家族的骑士甚至拿着切rou用的匕首向自己冲了过来，却被护卫用交叉的长矛挡住。 忽然间，灵感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让他清醒无比，修依什么都明白了。 高台正中，太子妃凯瑟琳殿下面无表情，将情绪深深隐藏在虚筑的面具下，而她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女却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杯加料美酒是你为我特意准备的啊，只可惜那头肥猪做了替死鬼喽。” 修依惨笑着摇摇头，他转过视线，想看看邓肯大人此刻的反应，有点出乎自己的预料，公爵虽然双拳紧握，脖子上青筋暴突，但却只是矗立原地，毫无动作. 修依静静等着对方的抉择，混乱的场面仿佛只是父子俩无声对视的布景衬托。 两人的目光只聚焦了一小会儿，但诗人却感到时间如同凝固般漫长。 终于他还是听见自己的父亲用极为精准的语气有力的开口下令道，“卫兵，把这个私生子关进地牢，非吾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