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相逼
蔡老夫人面色极是难看，好一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瞪了蔡清河一眼，方才半垂了眼冷冰冰地道：“清儿是蔡府头一个抱上的孙儿辈，杨明家的，你自是该称上一声大小姐。” 不过一个大小姐的称呼，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承诺。 老夫人发了话，李嬷嬷立即换了副笑脸，上前来向蔡清河曲膝行了礼，口中恭声道：“大小姐，请恕老奴冒犯。” 蔡清河当然知道这李嬷嬷不会真心认错，也没逮住她不放，只管看住老太太,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人还未言明，我娘柳氏，本系蔡府明媒正娶，既是回府，自然得确定这元配正妻的名份，明正言顺地回去。否则，岂不是给临川城里稍有点头脸的人家，都看了笑话去。” 蔡老夫人窒了窒，一口气未喘平又添上新堵，好不容易压下怒火，只是冷冷地看着柳氏母女，一言不发。 柳氏不安地动了动，打后头暗暗拽了把蔡清河的袖子。 蔡清河反手握住柳氏的手，用力按了按，示意她稍安勿躁，这厢却是微扬了下巴，嘴角略带了抹嘲讽的笑，不咸不淡地道：“孙儿在外头粗野惯了，也不懂什么规矩。不过这回了京都城里，倒是可以向那些个最重规矩的大户人家的太太夫人们好好讨教讨教，我娘这么个情况，按规矩应该怎么着定夺。” “蔡清荷！”蔡老夫人霍地起身，下一刻意识到自己被个小辈轻易点起怒火着实是失态，竭力忍下一口恶气，眼神阴鸷地在柳氏母子三人身上打着转，突然笑了，“好，很好……” 顿了顿，转头向李嬷嬷道：“看来是老身多此一举了。柳氏母子很是眷恋这山野生活，舍不得与咱们回府。罢了，咱们三番四请也接不回柳氏，相信你们老爷也不会怪罪！” 说罢，竟是真拂袖离去。 柳氏猛地抬头，眼中有些焦急之色，但心中谨记着蔡清河昨日的叮嘱，并不敢出声叫住老夫人一行人。 行至门口，蔡老夫人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柳氏母子一眼。 蔡清河适时地朝老夫人一躬身，面含微笑云淡风轻地道：“老夫人慢走，恕孙儿不送。” 蔡老夫人险些被气了个倒仰，太阳xue突突地跳了几下，面色涨得青紫，抖着手指着他们，压低了声喝道：“柳氏，你待如何？” 柳氏垂头睑目，曲膝福了福，“恕媳妇不孝，无福在老夫人身边伺奉。这名不正言不顺，媳妇带着儿女贸然回府，处境难免尴尬。媳妇倒是没什么，只是怕苦了一双儿女。外头日子苦些就苦些，最起码身正不怕影子斜，总能扬眉吐气做人。再说……”却是垂了泪，语气和软了几分，“老夫人慈心善举，媳妇心领了。媳妇也不愿老夫人为难，自愿……放弃回府，无怪老夫人……” 蔡老夫人仰头闭目，深吸了几口气，再睁眼时，面色已缓和下来，似方才不曾动过怒，语气里透着怜爱，“素秋啊，婆母知你心苦，可……”顿又有些无可奈何，“可你知当年没有闵氏，断无蔡府今日，这……咱也不能忘恩负义，让闵氏……唉！”只是重重地叹气。 柳氏垂着头，紧抿了唇一声不吭。 “老夫人……”蔡清河扬了声，小脸上满是困惑，“孙儿有个疑惑，还望老夫人能解。” 蔡老夫人腮帮子抽了抽，勉强扯出副笑脸，和声和气地问道：“清儿有什么要问祖母的？” 蔡清河也一脸的天真，脆生生地问道：“当年这闵氏，是以什么身份入的府？” 蔡老夫人一怔，看向蔡清河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面色不动，越发和气地问，“清儿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问题当然很紧要啊……”蔡清河眨巴着眼，无辜的模样堪比蔡经泽，“孙儿听娘说，老夫人提议以平妻的名份娶闵氏进府。闵氏只是个平妻，我娘柳氏本就是元配正妻，我不明白，老夫人又有何可为难的？还是……” 顿了顿，更是笑得一脸牲畜无害，“还是，蔡府当年……本就是以正妻的身份，娶闵氏进的门？” 蔡老夫人捧着手炉的双手一紧，狠狠地盯住她，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蔡清河心下一沉，笑里就带了几分厉色，“孙儿虽粗鄙无知，却也通晓些律法。官府虽是不管人娶三妻还是四妾，但这三妻里头，正妻就是正妻，平妻就是平妻，万万不可乱混！元配尚在，又无犯七出条例，断不可休，蔡府又如何按正妻的位份娶闵氏回府？” “倒是好一张利嘴！”蔡老夫人冷笑，“当年是你娘柳氏，携蔡家血脉私逃出府，这事若要追究起来……” 柳氏猛地抬头，死死地盯住老夫人，因愤怒与绝望而抑制不住浑身颤抖。 “娘……”蔡经泽忙上前，扶住柳氏，再也不顾忌着孝道那一套，指着老夫人怒喝道：“颠倒是非，黑白不分！” 蔡老夫人挑眉，不疾不徐地继续道：“蔡府总该要有当家主母主持府中中馈，不得已……另娶闵氏为妻！” “果然有够不要脸的！”蔡清河仰头大笑，面色如霜，沉声道：“按大齐律，元配尚在又娶正妻者，是犯重婚之罪。按律，当对重婚者责杖一百，再责令后娶者离去。我们若真决心撕破脸去官府闹起来，老夫人以为，你们又能全身而退？” 又道：“老夫人，我娘若狠得下心，当年从府里逃出来时，就该去向官府告你们个重婚之罪！何必带着儿女躲在这鸟不拉屎的清阳镇？我们母子三人从没想过去招惹你们，也就请蔡家老爷老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我们母子不稀罕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回府，成么？” 气氛一时僵住。 蔡老夫人紧紧抓住身边李嬷嬷的手，长长的指甲几乎掐入她rou里头，好一晌，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脸似笑非笑地道：“素秋啊，丢了差事，你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唉，人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柳氏闻此言，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这老太太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蔡府能打探到他们的下落不出奇，可柳氏昨日才丢了差事，今天一大早就传到老夫人耳里？还是……这老夫人根本就是使了釜底抽薪这一招，暗中作梗让柳氏丢了差事？ 蔡清河微垂了眼帘，才能掩饰住她眼底对这老太婆子浓得化不开的鄙视与恶心。 蔡老夫人暗自冷笑，示意李嬷嬷扔了几块碎银子桌上，“这二两银子，勉强够你们付下定金雇辆马车回京都。到时候，让二门上的通报一声，我会着李嬷嬷来给你们结清余下的车钱！” 这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的下场！她便不信，磨不去这死丫头身上这点可怜的傲气！笑话，连饭都吃不上，他们还凭什么傲气！ “杨明家的，我们走！” 李嬷嬷回头看了柳氏母子一眼，嘴角毫不掩饰一抹讥笑。 “老夫人，留步！” 这五个字，不亚于仙乐入耳。蔡老夫人一时间只觉如三伏天吃了冰盏，心下畅快不已，脚下顿了顿，半侧了身子，扬起她线条尖刻的下巴，神情倨傲。 “嬷嬷还是把这点打发要饭的银子拿回去吧！”蔡清河淡然一笑，拾起桌案上的几块碎银子，漫不经心地扔回去。几块碎银子不轻不重，全砸在李嬷嬷身上，又咕噜几下全滚落她脚边。 李嬷嬷猝不及防下，着实是挨了几下，惊得她唉唷直叫唤。 “你……你很好……”蔡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难，突然就惊讶不已地瞧见蔡清河不疾不徐地从怀里取出封银子，白花花的，绝对不下二十两。 柳氏与蔡经泽顿见这么多银子，一时间也是怔愣当场。 “这点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是不是？”蔡清河看入老夫人眼里，微笑着道：“我原想着这点银子，也够咱们娘儿仨寻个地方安顿下来。可是，这么被人逼着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姑娘我呀，改主意了……”转头看向柳氏，“娘，您说这银子够咱们仨雇辆马车，好吃好喝着进临川城，寻着那京都府衙，敲敲那登闻鼓玩一玩罢？” 柳氏瞪圆了眼，怔怔地瞧着她。 “再不济……”蔡清河打颈间将那块美玉拔拉了出来，在老夫人眼前晃了晃，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当了这玩意，总也值几钱银子！” 蔡老夫人看住她手里头那方莹碧的美玉，眼前顿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