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奴本孤鸿仙在线阅读 - 第一百十九章 月辉明

第一百十九章 月辉明

    皇帝让她退了,宦官立马上前來请衷瑢出殿,她就算心里再多不好过,也只得忍着。回身不必低了头,明目张胆地去望甘露殿的内里,就算再金碧辉煌,此时也抵不过自己家中任何一个小院。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廊外的雨倒是停了,屋檐偶尔还有水滴落下,击在泥地里、磐石上,静默安然。

    她让宦官引着來到归真观附近的偏屋暂住一晚,等天一亮便要遣送出宫。那样岂不是更加寻不到云长天了?

    “公公留步。。”那宦官将她领到地了,说了些有的沒的便要转身回去时,让她给叫了住,“我夫君。。也就是云长天云副将,他人在哪里还沒有下落,我真的很担心他。。”

    她还沒说完,让那苍老的太监打断道:“那娘子你还想怎么样?留在宫中一起找?这么多功夫高强的禁军卫都沒主意了,你就别添乱了,还是回家耐心等吧,吉人自有天相。”

    话虽这么说,可是衷瑢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云长天是生是死都还未明了,自己只能躲回温暖的家里,什么都做不了。

    怪自己沒用吧?不像德爷一样有矫健的身手,又不像梁又梦一样灵活,更不像九娘一样有可靠的家世背景。

    她什么都沒有,若不是云长天收留她爱她,衷瑢,真的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些,面前黑漆漆的屋子她也不想进了,自卑的情绪一直在发酵,终于在这一时刻爆发出來,不等宦官走远,她便流着泪乱跑了走。

    附近归真观的灯火亮堂着,总比空寂无人的院子要好很多,道观中有神明顶天立地,不知道有沒有一个能为她指引方向,告诉她云长天此刻在哪里,她又能为他做什么。

    还好那里的院门是开着的,衷瑢沉着一颗心,迈着轻虚的步子慢慢挪进院子,只见偌大的庭院栽着不多的树,更多的是堆堆的铅砂和焦黑的炉鼎被扔在各处角落里,走得近一些还可以闻到很刺鼻的气味。

    她不知道这些用來做什么,也不知道石板路上偶尔抹了淡黄的粉末是什么东西,低头打量着,渐渐走到大殿的门口,那股气味才稍微散了些。

    两道雕花的精致木门里映出通明的灯火,她侧身去贴了听听里面的动静,竟是悄无声息。搞不好道士们都已经睡下了,她想到这点,便把刚触到门板的手滑了下來。

    “算了。。。”她颔首回身过去,今日就算与神明无缘了吧,他们都不愿替自己解答困惑。

    來的路有点黑,让背后胧透的烛光也无能为力,衷瑢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独自走过了黑暗。

    “黑暗。。”她垂了眼睑,轻呢这个词,什么叫黑暗,今天发生的就是吗?那之前她在家里经历的那些纠结误会,岂不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从现在开始想想,衷瑢心里突然涌起伤感,云长天是给了自己多大的保护,才能让她如此平静的生活。

    面对眼前的路,她沒有勇气迈出一步,也是背后的大殿里忽然传來声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声,终于有理由让她留了下來。

    衷瑢赶紧再次去贴了门探听,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声音着急慌忙地说着什么,还有另一个男人,她听着他的声音和腔调有些耳熟,犹豫几下还是扣了门,里边马上静下來,连那痛嚎的男人也闭了嘴。

    她又扣两下,里边这才有男人的声音问起:“外边是谁人深夜來敲门,道观夜半是不准外人进來的。”

    “还有这规定?”衷瑢有意问道,好让他们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是。。?”果然那男人听了似辨认了出來,赶紧快步到门后來确认。

    他的身影投在窗纱上,衷瑢将其对号入座,发觉真的跟洛忠有些像,便大了胆子说道:“衷瑢。”

    里边一听是她,立刻卸起门杠來,不多会就开了一小道缝,探出洛忠脑袋來睁大眼睛寻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來了?”他快快放了她进去,一步不慢地又杠好门才看了她问道。

    衷瑢走进大殿时就在四处张望,除了供奉太上老君的神坛,左右两侧狭长幽深,在此位立着,无论怎么探头都是看不清里边的状况。

    “刚才谁在喊呢?”她不知该往哪边去,步子一下转了左边,但是感觉应该在右边,又挪了步子朝另一方走去。

    洛忠看她走错了方向,直接拽了她往左边的侧坛疾步赶去,他一句话都來不及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唯有让她亲眼见到坐在侧坛与墙的间隙角落里的云长天,还有他浑身的血污与伤痕。嘉言在一旁守着,看到她却向洛忠问了句:“她是谁?”

    衷瑢经不起这种冲击,顾不上嘉言的反常,脑袋一空就跪坐到他身边,伸手想去触他脸,然而他面颊上的血痂跟万里长城一般,还有他赤着的上半身,落了密密麻麻的鞭痕,浑身上下竟沒一块好皮可以让她碰的。

    “云长天。。云长天?”她心里、身上起了另一种恐惧,太害怕就这么失去了他,可是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试着喊他名字,她连这男人是否还有气息都不敢去确认,她只想让他亲口回应自己,他若不能说话,就是动一动手指、眼皮都好,只要让她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云长天,你醒醒啊。。”衷瑢难受地痛哭出來,一双手伸在半空里抖得厉害,可他还是那样,紧皱着眉瘫靠在墙上,才刚那一连的痛苦呼声仿佛不是从他身上渗出一般。

    洛忠站在外边,思忖几许才安慰道:“你放心,他沒死,让帕莎曼击晕了。”

    衷瑢管不了是谁,见不到云长天回应,双手撑到地上挪转身子过去向洛忠问道:“是不是德爷下的手?”

    他点点头,望着她的神情有些无奈,又听她泣不成声的问題:“他是为了救我才去的公主院吗?”

    一旁的帕莎曼无情道:“自然就是,他让那疯女人折磨的最惨的时候都不忘维护你。”

    洛忠知她够痛苦与自责,冲帕莎曼训道:“你够了,我们家的事你多什么嘴。”这话让她沒少怄气,于是帕莎曼也不管了,幽怨地盯着洛忠起身,丢了他们独自往神坛去寻贡品填肚。

    衷瑢心里已是乱成一片废墟,云长天的慕亦让她不光自责,更是迷茫。

    为什么对她甚是关心的德爷会如此凶残对待云长天?

    那么她也便要开始怀疑,德爷先前是否只是在利用自己?从公主院出來时这女人的解释听起來那么无奈,无奈自己受大公主遣令來对他用重刑,只是现在看來,这份无奈多少是掺杂了德慕亦个人的仇恨在里边吧。

    因着帕莎曼下手并不重,云长天这会儿让两人的对话引出了梦里的幻境,慢慢地又开始透起痛苦的喘息,一声一声都是刀子扎在衷瑢心上。

    “你醒了。。”她爬两步挨到他身边,见他还睁不开眼睛,小心去寻他的手來握,但是那双大手上都缠着碎步条,已经蘸饱了鲜血,涨鼓出來,让她看着头晕目眩,胃里更在翻江倒海。

    洛忠声音又低沉了多分,提醒道:“你别去碰他手。。”

    “他的手怎么了。。”衷瑢将视线移到了云长天微颤牙咬的脸,实在忍不住才将指腹点触到他鄂下一片完好的皮上。

    云长天对她的触碰有了感应,挣扎着微微撑开了眼皮,那喉间的喘息也渐渐泛起声调:“衷。。”他只能说出一个字,可是却不放弃,仍然拼命从浑乱的气息中挤出瑢不像瑢的字。

    “是我。。”她垂下头哭得肺不断抽搐起來,心里的那些疼不断往外泄,差点也让她断了气。

    他轰隆作响的耳朵里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可心上人的哭声多么清晰啊,让云长天暂时管不了自己的伤,一点点抬起手臂将她拢进到了胸膛里。

    不管何时何地,将她护在身边他才能彻底安下心來,也只有她衷瑢安稳了,他身上心上的伤才能愈合的快一些。

    “你。别。哭。。”云长天的手臂稍微收紧一些,好让她感知到自己模糊的话语要传达的安抚。

    哪知她哭得更加断了心肠。

    洛忠不想再看下去,衷瑢倒是见到云长天了,可他的董嘉言呢?她又去了哪里?

    神坛前的帕莎曼听那女人哭声有些心烦意乱,刚塞了满嘴的糕点本來就咽不下去了,她朝洛忠去看,更是心虚得很,也不晓得如果让她知道董嘉言被自己杀成重伤,这男人会不会也持了刀來寻她复仇。

    那些甜腻腻的食物此刻竟失了味道,帕莎曼往大殿右侧的黑暗里步去,一路走一路将食糜呸了出來。

    夜空的乌云已经散去,露了将近圆满的明月出來,光辉洒向血染的宫城,将花园池塘屋宇洗脱的比大雨冲过还要明亮。

    三清殿也是笼在清冷的月辉里,窗纱微亮,心事微凉,受着软禁的慕亦在窗前颔首默立,屋里沒有点上烛灯,她的身影被拖得那么长,那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