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奴本孤鸿仙在线阅读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雨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雨心

    夏意渐浓的公主院在一片葳蕤的风光里小憩,池水碧波安静荡漾,倒影着桥上荣华富贵的两人和他们的一举一动。

    自己的姑姑似乎沒以前那般有气焰了,皇帝不急着赏美景,却是急着问她归真观里炼药的道士当真能炼出什么仙丹。

    大公主对他的來访心里虚的很,但只闻他谈及着无关紧要的事,暗里松一口气,气氛也缓和些。

    她笑得很和蔼,回道:“陛下若是需要,我立刻送几个道士过來,陛下可亲自甄别是真是假。”

    皇帝的视线朝池中锦鲤漂,思考几许踌躇几许,终于要点头答应时,有人匆忙來报:“陛下,昨晚女牢被人血洗了!”

    搜捕德慕亦未果,将士们头顶一片天又近暮色,只是自午时开始,乌云便又开始旋集,在整座城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极远处的苍穹有久违的隆隆雷声响起,细雨乱飘在云长天的眼前,丝丝缕缕点上他的面颊。

    他带人到处巡逻搜查,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就连某棵大树后稍有些动静都能引起他的警觉。

    然而,夜幕压下,他们连德慕亦的头发都沒搜到。

    仿佛这女人真的,就从世上消失了。

    云长天不甘心,夜里又下起大雨,将士们戴笠披蓑地随着他到城南门口与四郎接头。

    两人一交对情况,发现该问的地方都已问过,真的算是翻遍了全城,就差掘地三尺。

    “等等,我们再把搜过的地方列一遍,看看还漏了哪里。”四郎目光冷峻无比,横手在欲再次前去巡逻的云长天身前。

    夜雨倾盆,城门洞里点起几支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着,各人脸上映烫热的光,心里同是烧着一把火。

    东南西北均让云长天和四郎再报了一遍,旁边几位记性好的又在脑中仔细搜寻对比,果然灵感闪在电光火石间,纷纷喊道:“蛮夷邸?”

    蛮夷邸地处繁华,但也因此让这不大的地方被很好地隐蔽起來。

    将士们重振旗鼓,冒雨列队,由两位将军领着赶去捕那漏网之鱼。

    四郎手一扬,军队正要启程,打前方雨幕里策马而來一人,浑身水湿,气喘不匀,向着云长天喊道:“衷瑢出事了!”

    衷瑢?云长天一听这两字心口收紧,甩一甩缰绳遣了马迎上前,这才看清原來是洛忠。

    洛忠不等他开问便说起來:“嘉言今天上官衙指证衷瑢确有杀人之罪,衷瑢为证清白一头撞墙上昏过去了!”

    当着这么多部下的面,这事让云长天又恨又急,现在正是要紧关头自己脱不开身,思索一会便狠心回道:“刑部会审,她若当真有罪,我云某人也帮不了她。”

    话毕调转马头重新与四郎汇合,队伍浩浩荡荡,迅速赶去灯火辉煌的蛮夷邸。

    洛忠还让雨淋着,之所以前來寻他并不是纯粹为了通知这人,他只想让嘉言看看云长天的心已经全在衷瑢身上,想劝她早日回头。

    他的目光追随雨幕里高大的身影,看着它逐渐模糊,嘈杂落雨声里阵阵马蹄疾驰之音靡靡,缠绕起洛忠的心渐渐沉到底。

    自己向董嘉言贴了这么久的真心,到头來竟是抵不过云长天的负心。

    他不知道此时该怪怨嘉言,还是该怪怨云长天。也许该怨他自己呢?

    洛忠不想再纠结,难受的情绪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涌上他的身体。

    想他最初几年,还学不会自欺欺人那时,闭上眼脑子里就是董嘉言望向云长天的眼神。她的眼神里混着很多东西,有爱慕有心碎有绝望也偶有希望。

    想到她心里沒有自己,洛忠整夜都是难以入睡。

    他最怕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是夜里什么轻微的动静将自己吵醒,一醒过來,他又要开始痛苦不堪。

    此时的大牢中,晕厥的衷瑢让前來探望的净姨抱着,白发人哭惨了黑发人,衷瑢脑门上从此多了个胎记似的疤痕。

    这次临时再审还是放在格子里,梁又梦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审讯时,董嘉言冷冷的眼神直盯着罪人,一点不带心虚,煞有其事地描述起衷瑢的“行凶”场面:“我看见她和那位公公在路上争执,争执不过,衷瑢就让公公训斥了几句,大概她是气不过吧,便趁着公公转过身,从袖子里掏出根玉簪扎到了他背上。”

    衷瑢怎么都沒想到这女人会來这招,但物证已齐,人证也來了,主审官这下确认了她就是凶手。

    “请务必找來德爷与我对质!这根玉簪,确实不在我手上!”衷瑢此刻说再多也沒用,不要说对质了,德慕亦现在自身难保,躲在城中连面都不敢露。

    官爷惊堂木落桌,威慑道:“本官看你是想拖延时间!德慕亦现时已是朝廷通缉犯,就算现身也无法替你作证,明天天一亮就开始二审,今晚好好想想,坦白自己的罪行是最好的办法。”

    衷瑢肺里的热气涌到眼眶里就凝成了眼泪,她怒目向董嘉言,斥责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正直的人,可你居然污蔑我的清白!”

    嘉言皱眉道:“污蔑?既然你想找德爷对质,那我也可请大公主來,她是亲眼目睹你在尸首旁边,手上还蘸了血。”

    “那真的只是凑巧…”衷瑢还想争辩,让官爷愤愤打断,扬言今晚不动刑她是不肯招了。

    所谓动刑也不过是几个猛壮的女人提來几根木杖,按了衷瑢在地上让她的腰臀挨两记,真格未动也是官爷考虑到再怎么说这人都是重臣家里的妻妾,自己不好真的严刑逼供,保不齐下一刻云长天就动用了关系來捞她呢?

    可是衷瑢不知道啊,她从來沒受过这等冤屈,心上已是迫切想证明自己无罪想疯了,哪里还经得起杖刑的拷问。

    不等主审官问话,屁股上火辣辣疼的衷瑢使了蛮劲挣脱开,流着满脸的泪一头撞在了墙上。

    净姨一早让梁又梦派人接來,跟她一起立在外边,看到衷瑢轻生那刻,自己的命仿佛也丢到天外,跟着她一起飞了。

    衷瑢额上磕出血注不止,净姨抱着她替她捂伤口,眼泪落到衷瑢毫无痛苦的脸上,一滴又一滴跟外边的落雨一样。

    云长天行在路上,心里却满是对她的挂念,一队人行至大门紧闭的蛮夷邸,等待里边侍应开门的短暂片刻,四郎哼笑一声,兀自说起:“我看你不要勉强了,赶紧去大牢看看她吧。”

    四周仍是雨落有声还有马儿的踏足与喘息,却唯独不见云长天有任何回应。

    心里明白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听不见四郎在说什么,云副将人虽然在,但魂怕已是飘到自己女人那边去了。

    大门很快开了,众人下马脚步声凌乱地拔刀闯进去,吓得两个十几岁的侍应脸一白,退到两侧跪地俯身不敢抬头。

    四方宾客还在筵席上举杯换盏,偌大的厅内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四郎带头停在大雨滂沱的庭院中,对手下人吩咐道:“等会手脚轻一点别扰了他们,毕竟都是贵客。还有把鸿胪寺的那些人统统叫过來,一个个问过去今天见到德慕亦沒有,大门小门也都堵上,那女人轻功了得,要是这里有围墙矮几寸也派人守好。”

    接了任务,将士们各自散去,四郎与云长天分别带上几个人,流往东西两边的内院搜寻。

    蛮夷邸房间众多,他们沒有时间一个个地进去搜,加之天又暗,效率不高。

    四郎思索着如果德慕亦真在这里,她为了不被这么多认识她的官员发现,会伪装成什么样,又会藏匿在哪里?

    此时大厅筵席中,神采飞扬的塞外王子身后跪坐着三个脸上涂满浓重油彩的随从,两男一女。

    据说这是他们部落的传统,奴隶都是沒脸见人的,必须描摹上部落图腾方得见天日,若沒有部落祭司允许,谁人都不得擦洗他们的图腾。

    其中那剑眉桃花眼的俊俏小生,便是慕亦。乌兰花了三个时辰替她描好的花纹竟真的掩去了她的本來面目。

    天黑前,东逃西窜的慕亦让回城的何音他们救去了蛮夷邸,藏在图江的卧房里,乌兰与阿木尔让何音与几位红烟先各自回家,接着便说服了慕亦暂时安身于此。

    “你要救的人不会走丢,我这就派手下去城外寻她。”图江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好像这事做起來沒什么极大风险似的。

    慕亦问他:“你真的不怕皇帝搜到这里?然后向你们部落开战?”

    图江笑道:“我们是马背上的英雄民族,是大草原的子女,你们中原人到了我们的草原只会迷失方向。”

    他虽然如此轻松笑着,慕亦也极力想受他安慰,但此刻却是很轻易地,就从他的笑容里感知到这人实际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图江你不用为了我…”慕亦狠狠心打算拒绝他的好意,说时转身要走,但让他一把拉回面前,看他徒然挂起的一张愠怒面容。

    他噼里啪啦地说着责备她的话,怪她不信任自己,但是说越多,情绪变得越快,慕亦就越是能察觉到这男人深藏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