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不留我
订婚事件的主角南随风现在已经回府了,此时,正在他屋子的小厅中。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继母,父亲南伯清的续弦夫人周氏。 这个时候,她正在同他说起初八是吉日,宜嫁娶,因此,定好了这一天上门请期的事情,并且,对这件事情询问南随风的意见,看他是否对这个日子满意。 南随风却嘴角微翘,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问我做什么?不是你们都定好了吗?” 听南随风这么说,周氏脸上微红,有些尴尬。同时,心里又觉得有些奇怪,南随风平常并不是这么尖锐的人,待她一向都极有礼貌,为什么今日却如此反常。 南随风见到她不安的模样,心中悔意又生了起来。 说到底,这也是父亲同他之间的事,同她原是不相干的。自己这分明是迁怒,于是,南随风就赔了罪,并且,留了周氏在府里用了午饭。 饭后没多久,周氏就告辞了。 为了准备婚事,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忙。这个时候,不要说两只手,就是四只手都有些嫌不足的。 正是六月,艳阳似火,只稍稍在太阳底下走一会儿,就已经微微出汗了。上了马车,她用帕子轻拭着额际的细汗,心中有些烦躁,也不知是因为这太热的天气,还是因为南随风的表情。 快要成亲了,他的脸上却一点儿喜色也没有。 不但没有,还有一种困兽一般的焦躁。 这桩婚事,他似乎是不愿的。 只是因为对父亲选的妻子不满意呢?还是其他? 不经意地,周氏就想起了还在被关禁闭期间的南随风竟然出现在随园李夫人的品书会上的事情。 许多人都看到了,确实无疑。 而且,从扫雪那里,周氏也问出了上次李夫人病倒的时候,南随风曾经到她府里替她看病之事。 并不是李夫人所请,而是他自己去的。 虽然说,打着替敬修引见李夫人的名义。但,南随风纵有着一身杰出的医术,但他甚少替人看病的。总说,看病是大夫的事,不能抢了别人的饭碗。连她,南随风也从来没有替她看过病。 这桩婚事,真的该结吗? 周氏有些不安。 唉,只可惜那李夫人是个被休弃的妇人,如果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事儿就好办多了。真是孽缘啊孽缘。 寻芳馆 隐园 华灯初上,远处,是喧嚣的客人们的欢声笑语;隐园,却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安静。明明就在那繁华脂粉之处,却似深山老林之中,闹中取静。 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琴弦,弹的正是一曲静夜思,温柔缠绵,思念如丝,缠缠绕绕,总在夜里。弹了一半,却变得零落,最后,淡菊干脆停了,就这样,坐在那里。 而南随风却也没有发觉。 好一会儿,酒杯空了,唤丫头倒酒时,这才惊觉,遂问。 “好好的,怎么不弹了?” “听者无心,何必再弹呢?” 淡菊款款地走了过来,唤道。 “霞光,给我也拿个杯子来,我陪公子共饮。” “不必了,你的身体又不好,何苦呢?” “总顾虑身子,这人生就少了许多乐趣了。今夜,我也想放纵一回,公子不要拦我。霞光,干什么呢?还不快拿来。” “是,姑娘。” 见南随风没有说服淡菊,霞光也就去又取了个杯子来。 淡菊自斟了一杯,对着南随风举了起来。 “敬公子,即将迎娶如花美眷。” “敬公子,以后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敬公子……” 这一夜,淡菊醉了,南随风也醉了,宿在隐园,未曾回去。钱mama闻讯,担心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笑地道。 “姑娘,我的好姑娘,再过几****就要凤台选婿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留人呢?” “你好不容易保持的清清白白的名声一旦毁了,到时候可就选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淡菊刚由霞光服侍着喝了醒酒汤,闻言冷笑。说得好听,担心她寻不到好人家,其实,还不是怕她卖不出个好价钱,害她少赚银子了。 “mama不用说了,这事我自有分寸。” “今儿个mama若是依我,到时我自会乖乖地上台去。” “今儿个mama若是不依我,别怪我到时候落了mama的面子。” 淡菊冷然道。 钱mama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之色,不过是个妓子,有什么好傲的。她辛辛苦苦地培养了她出来,这么多年,别人捧着银子来,她也不曾让人动她一根毛,现在倒好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感恩,竟然这么对她? 但再怎么恼怒,淡菊一副铁了心的模样,钱mama晓得再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了。养了淡菊这么多年,她的性子她一清二楚。 真逼急了她,她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罢了,反正,只要这园子里的人不说,没有谁会知道南随风昨儿个夜里歇在这里。 至于两人今晚到底会不会发生什么事,钱mama倒也不怕。做这个行当的,都有些秘密法子。就是不是清白之身了,也有法子弄得像真的一样。钱mama想淡菊也不会那么笨,到时候告诉别人她不是完璧之身了。只要口风紧,什么问题也没有。更何况看南随风醉成这样,估计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计议完毕,主意已定。 于是,钱mama用帕子扇了扇风。 方才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可是热坏了。 “既然姑娘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这当娘的还能拗得过女儿不成?天也晚了,我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好生休息。” “霞光、暮色,好好照顾好姑娘和公子,仔细少了一根头发,到时我决饶不了你们两个小蹄子。” 说完,就甩着帕子一摇一摆地走了。 现在馆里正忙,她可得去照看着,免得出了什么大岔子。 这些姑娘们就是叫人省不下心来。一时又想起霞光来,仔细一看,这丫头也大了,长得挺不错的嘛。虽然及不上淡菊,但是,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准招人爱。 淡菊走了的话,馆里还没有一个顶梁柱能抵得上她,也只能靠数量取胜了。 唉,真舍不得就这样放她走。 不过,钱mama也是无可奈何,淡菊的年岁也渐渐大了,不趁现在名正红的时候急流勇退卖个好价钱。等名气下滑了再卖就没有现在这么划算了。 屋子里,淡菊将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 她亲手将毛巾放在了温水里,拧出来微微扭干,擦拭着南随风的脸,这眉、这眼,这唇,还是第一次同南随风靠得这么近。这么近地看他,才发觉他的睫毛又长又翘,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发觉过呢?
淡菊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触着那排扇子似的睫毛。 突然,南随风的身体略动了动,淡菊一惊,就要把手收回来,然而,手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南随风的长十分修长,看起来瘦,却不见骨,十分漂亮。 尤其是,暖暖的,十分温暖。 淡菊的脸微红,轻轻垂下了头,声如蚊蚋。 “公子,放开我。” “毛巾里还有水呢,别滴在您的身上了。” 南随风却将她的手放在了脸颊,紧紧地,然后,他问。 “为什么不留我?” “如果你留的话,我、也许会真的留下来的。” “夫人,我真的,真的……” 南随风的头一偏,这一回,是真正地睡着了。淡菊的手从他的手里滑落,微红早已经从脸上褪去,不但如此,脸还变得略有些惨白。 她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虽然早就在心里猜到了,可是,还是一直想欺骗自己,他并不是真的动了心,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但现在,却连这点自我欺骗也没有办法欺骗了。他的心里的确是有了人,可是,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淡菊为自己心痛,但,更多的,却是为这个男人心痛。 他是这样喜欢那个女人吗? 从来只会浅酌的人竟然为了她喝醉。 从来带着笑容面具的人也为她摘下了面具。 从来都是骄傲的人却想请求她留下他。 他喜欢得不只是一点点啊。 如果他这样对她,她就是死了也甘愿,怎么忍心让他伤心呢? 但是,他喜欢的,却不是她,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这一夜,隐园的琴声如泣如诉地响了半宿。 第二日,却是个好天气,一大早,鸟儿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开了,透过纱窗,金色的阳光不那么刺目,变得柔和了不少。阳光斜着,一直照到了床上,落在了那个仍然闭着眼睛的俊秀面孔之上,虽然光线并不烈,但晒得久了,总有些刺痛感。 所以,南随风不情不愿地张了眼,突然亮起来的视线感觉总有些奇怪,他眯着双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状况。 这房间,很熟悉。 可是,却不是自己的。 是谁的呢? 南随风想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慢慢地进入了脑海,他一惊,赶紧要爬起来,却发觉一只手动弹不得。往那只手看去,就看到淡菊枕在他的手上,睡得正香,嘴角微弯,带着笑意。一只手还拿着毛巾,旁边的小杌子还放着脸盆,里头的水犹有余温。 从水的温度看,她睡过去的时间并不长。 那么说,她整整照顾了自己一夜吗? 南随风心中微微感动,也有些歉然。 他悄悄地从淡菊的头下抽出了他的手,然后,将淡菊抱上了床,替她盖上了被子,这才离开了。 他刚离开,一直好像是沉睡的淡菊的眼睛睁了开来,露出她美丽而略带忧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