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生回忆
冼王爷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突然觉得,他说话也像是一个谜,在我的面前卷着巨大的漩涡。 我独自站了一会儿,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见王府门前站着的那当值的两个侍卫中的一个,也在偷偷看我。我一眼便认出了,正是那个昨日送我入宫,回来还要绑我的人。 见我看他,他似要转开视线,却又见我一步步朝着他走,无奈也只好过来,到了跟前,未等我开口便跪下了:“请王妃责罚。” 我见状道:“你不要跪我,你昨日是在做什么啊。” “在下该死,不敢讲。”他说。 “你讲吧,我不怪你。你起来说话,不然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怎么回事,肯定会惹得王爷来问你。” “回王妃的话,在下罪该万死,不该吓您。”他说着还是跪着不敢起来。 “吓我?为何吓我。”我说,心里有些不悦。 “回王妃的话,在下……”他顿了顿,声音也有些沉了,“在下有个妹子,是叔父家的姑娘,生长在瑶国,而在下的家在楚国,后来在下又来了呈国,因此有近五六年没见meimei了。meimei与姑妈数月前去楚国探望我父亲,后来在下得了信儿,说是meimei平白地丢了。姑妈去商铺换刀币与散银,结果出来时只听得一阵乱马蹄声,meimei便不见了,想是被什么人抓走了,竟至今日都不曾找到。”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道:“在下牵挂着meimei,后来又知王妃是瑶国人,于是在下看见王妃的时候便总是想起我那妹子。不想昨日竟忘了尊卑,将您当作自家的meimei逗乐了一下,您昨日躲起来那阵,在下本是想和您说明实情,免得您还藏着,但是又不知您究竟藏在哪里,且昨日在下身边一直有人,于是不敢明讲,结果害您受了那般惊吓,在下罪该万死。谢王妃昨晚在王爷面前替在下瞒罪,免受杖笞。” 我愣了好半天,有血在往头上涌,耳朵也热起来。有那么一段记忆,就是我刚来呈国时的那段记忆正在悄悄苏醒。 他见我不说话,忙又请罪:“在下请王妃责罚!” “你叫什么?”我交握着双手,已经渗出冷汗了,缓了缓神道。 “在下名赵竖。”他回道。 “meimei叫什么?” “妹子叫赵裳,瑶国泾纨人。姑妈与在下的父亲已经找了数月,花了重金寻人,竟无果。叔父与婶婶也去了楚国,婶婶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不知道妹子此刻怎样,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在下年少时,曾在叔父家待过两年,常常吓唬meimei,所以昨日看见王妃竟是糊涂了。” 我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握住赵竖的胳膊抬了抬:“你起来吧。” 他边起身边道:“谢王妃恕罪。” “应是可以找到的吧。”我说了一句那么无奈的谎话。 赵裳,已经叫人丢到晋水中去了,或是顺着晋水流去了瑶国泾纨,或是真地陪伴着长空赤天。总之,再不可能见到苦苦寻她的家人了。她临去时,还被割下了耳朵…… 那个会唱很好听的《晋水》的姑娘,竟然是眼前这个人的meimei。 他听我如此说,也不回话,只是摇着头。 我沉默了片刻道:“我与你一样,是背井离乡之人,在这里幸而得到王爷的眷顾。你若是真的想meimei,将我当做meimei未为不可,我不怪你。”我说完便转身走了。 “在下不敢,昨日是罪该万死,竟忘了与王妃尊卑有别。”他又在身后赔罪。 我没有再理会,沿着殿宇的高墙慢悠悠地走,走着走着便靠着那墙坐下来,看着地上的小虫也如我刚才那般行走,似是在学我一般,钻进草丛里就不见了…… ———————————————— 我没有用午膳,便趁着阳光好去叫了马车出府,指着赵竖说:“赵竖与我去吧,你那位置可否叫别人顶一下。” 他二话没说便遵从了我。 我靠着马车晃荡,阳光从忽闪忽闪的车帘子缝隙中投在我的脸上。 马车停在一家玉器行门前,我下了车。今日就是要到这里来的。 那店家打量了我一番道:“小姐看看,老朽这店里的玩物可否入得眼去?” “这店家如此讲话!”赵竖道,“这是我家夫人。” “老朽眼花,呵呵。失礼失礼。”他说着忙拱手。 我说要剑坠,因为想来想去还是买剑坠送他吧,兴许他会嫌那东西挂在剑上碍事,不过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店家介绍了一番又要与我讲送金的也好,我摇头:“就送玉的,金的配着剑不好,你这不是玉器行吗,怎么生出金来?” 那店家想了想道:“金是缺了些雅气,不过最近买的人倒不少。”正说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进了店来,约莫八九岁的样子,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吓了我一跳。 “哪里来的叫花子!”店中的杂役说着便将那孩子推了一把,一下子撞到赵竖的身上。那杂役还是不罢休,硬把他接连几下子推出了门外。 但是那孩子竟然站在门口,贴在门框上,眼睛还是望着我,冲我招着黑黑的小手。 我便朝他走,赵竖拦我,我摇摇头道:“没事,一个孩子,许是想要些钱的。” 我走到那孩子跟前,他竟转身往店外走了几步,示意要我低下身子,于是我向他凑近了一些,听到哑哑的童声附在我耳边道:“那边有个人要见你,他叫我来告知你,去万福楼的秋阁里等他。若是你去了,他就给我五个刀币,因此你一定要去。”许是不想叫跟在我旁边的赵竖听见,这孩子将声音压得极其低。 我抬起身子,想了想又低下去也附在他耳边道:“我不去,是那人认错人了,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你去回了他吧。” “我白跑一趟,那人定是不会给我了,你将他许我的刀币给我。”他说。 我给了他,他刚走一阵子,我突然想到,会不会是瑶使遣人来找我,盯了我几天,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但是再看那孩子,已是不见了踪影。 于是我便又折回到店里,店家正与我继续说着那些玉的门道。 忽听闻赵竖喊道:“你这小崽子又来作甚!” 那孩子看看他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赵竖顿时怒了,刚要过去,我忙拦住。 好厉害的孩子,我心里有些惊叹。想是那人又遣他来叫我,我担心真是瑶使找我,便叫赵竖就在原地等着,赵竖见是个孩子,也便遵从了我。我走过去俯下身子道:“又是何事?”
他还是附在我耳边说:“那人叫我告诉你他叫蔡皓。” 我一惊,蔡皓将军,是我父亲身边的副将,他怎么竟来找我! 在这里与个小叫花子这般神秘地讲话,已是诡异,若是此时就去,定是会惹来赵竖的怀疑,于是告诉那孩子:“你且去与那人讲,我不能立即就过去,究竟什么时刻现在也吃不准,叫他先等着便是。” “那岂不是又叫我折腾一次,”那孩子冷笑一声道,“jiejie不打赏一些跑腿的钱怎说的过去。”他的神情有着与年龄极其不符的阴翳。 我看了看他衣不遮体的样子,便索性抓了一把散银给他:“喏,拿去,买身衣服,再好好吃几顿。” 那孩子许是没想到我会给他这么多,盯着我的手愣了一会儿,便满把抓走,然后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向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走了。弄得我好一阵没缓过神来。 等转过身,便看见为我驾车的驭手和赵竖都在看我,我心里怨蔡皓,怎么竟就这样来找我,我这每天被盯得这么紧,有王府的人,有外面的人,他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下要见我,还叫个孩子来通信,那孩子许是听他吩咐不要让旁人注意,便如此神神秘秘,岂不知越是这样越是招人耳目。他若写张字条什么的叫这孩子交与我手中也好,省得如此费事,但是细想,这样更不妥,若是字条落入他人手中,那岂不是留下了把柄。 脑袋里乱糟糟地,对赵竖随口胡煞道:“我方才看出来,这孩子是早就认识的,我还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回出宫来买花线,他便拦住我要银子,刚才也是这事,说是祖母病了快不行了,又不愿与别人听见,非要这般鬼鬼祟祟。” 说完我又觉得这幌子太鬼扯,况且若这孩子真有个祖母,好端端地我不是咒了人家。 “这孩子小小年纪过于世故,您那些银子够他吃一年的,祖母病许是假的。”赵竖道。 我干笑了一下:“那你就不要告知王爷了。” 他摆摆手:“王爷自不会在乎这些个银两。” “那你也不要讲,他知道定会笑我遭算计了。” “在下自然不会多这个嘴。”赵竖的声音似乎在暗示我什么,但我当时却没有听出来。 “不在这家店里看了,”我说,“这家的我都不喜欢,换一家。”我是担心蔡皓听了那孩子的话不愿等我,又叫那孩子来与我说什么,这一来二去,我对随行的这两人更是说不通了。总之我已叫蔡皓在那里等我,到了时刻我自然会去,他若不等了那也是他的事情。 又胡乱逛了好一阵子,没有中意的,许是没了心情的缘故。 “赵竖,我要去吃些东西,不要回府,在外面找了地方吧。”我撩开车帘子吩咐。 “王妃想在哪里?”他问。 我故意装作想了想道:“之前进的那第一家店子,我看见了附近有个万福楼,去那里吧。” “诺。”他应了一声。便吩咐驭手去万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