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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O九 宝珠

    一O九宝珠薛蟠这番话不急不燥,娓娓说来,宝钗不觉便听住了。待他说完,却说道:“你这话却又不对了,如今姨娘家出了娘娘,咱们既是亲戚,好赖也可沾些光。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这倒确是真话,然而又有个后因。薛蟠也不能明说。想了想,因寻了个由头说道:“莫怪我先说句不好的话:meimei你不是读书么,那些甚么‘红颜未老恩先断’、‘色衰而驰’的诗文,难道还念得少了?既然念了,怎的就不想一想它的道理呢?如今刚晋封了娘娘,自然是极好的。可谁晓得后头怎样?从来天恩难测,又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只管将家押在这未必保得长久的封号上,却是大大不妥呀。”宝钗听了这话,不觉皱起了眉,说道:“正经娘娘还没归省呢,你就说些个败兴话,好没意思。”薛蟠道:“所谓不谋百世者,不可与谋一时。咱们做生意,若单只巴着眼前利,不瞧往后的话,断断做不成。我这话虽然不很好听,但你想想,可有道理没?”宝钗虽聪慧,到底不过十四岁出头,究竟连十五岁也还不满。早年虽蒙父亲教授了些商道学问,到底未曾真个在生意场上打过滚,自觉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当下听薛蟠说得煞有介事,再细细一品,果然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妥,便一时沉吟住了。见宝钗面上颇有转寰之意,.薛蟠决意再添一把柴火,因说道:“其实我说这些,也不过以防万一罢了。但既有个万一,便早该小心起来,做下周全准备。到底我这番去扬州,也不是立即便要在那边cāo)办起来,只是瞧瞧那边风土人、境况如何。再说到别的,比如买屋开店等事,却还早得很。此一行,不过先探哨探哨罢了,这边的生意也依然做着。若娘娘果然好了,那自是谢天谢地,我们自然可得庇托。设或有个万一,也好有个退步。”想了想,因又添了一句:“还有一则:.便是我们一心靠着人家,也得人家肯看拂我们才是。姨娘原就子不好,瞧这光景,再过几年,该越发修养,不问这事了。琏二哥房内那位,你也知道。到时谁晓得还靠不靠得住呢。”宝钗听得前面,已在暗暗点头,.再听了“凤姐”等句,猛然一惊。诸般事体瞬间在心中过了一遭,慢慢勾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来。宝钗寻思着,口中漫应道:“哪里有你这样的,不想好事,净愁坏的。”薛蟠道:“难道你又不是多虑cāo)心的子了?往常我.还劝你莫管外头的事,只管同妈好生过子便是,你却总是不听。怎的这会子反倒说起我来?”说完,半晌不见宝钗答话。抬头一瞧,见她一副默然.出神的样子。以为meimei又在担心,便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才刚说我,自己不是也这样?依我说,你这才是真的多虑呢,何苦cāo)这些闲心。”又等了一会儿,见宝钗总不回答,依然只管出神,.不由奇怪起来,张手在她眼前晃个不住,一面念叨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宝钗猛然惊觉,.面上立时飞起两片红晕。眼珠转来转去,嘴唇张了又合,显见正在迟疑。薛蟠从未见过她这般心神不宁的模样,心中猜测着由头,口内说道:“你又想到甚了?说来听听,自家兄妹,有甚好顾忌的。”宝钗闻言,脸却更红了,连耳廓也烧成了透明的。犹豫半晌,方终于开了口,问的却是薛蟠完全没想到的话儿:“你只怕想偏了,我瞧姨娘家很好,该不会就到你说的那地步了。”贾府现在新封了娘娘,确是正如中天之际,连最低等的仆役,进出之间也颇有自得自矜之色。这会儿说起甚么千里搭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自是无人相信。薛蟠本道宝钗素来聪颖,自己已说到这一层上,或多或少,该是能生出些警醒之心来。不想宝钗仍作如是说,同旁人并无分别。当下只觉无趣之极。也无心再说甚么,只道:“我说得这般明白,你该晓得我不是一时兴起,盘弄些没成算的事。明儿你同妈说一声,许她令我出去,可好?”宝钗因心中起念,因觉这念头大胆之至,故而一时烧红了脸。本待不再想它,却似入了魔障一般,那念头如同落在土里的水珠,刹时便渗进了内里。且细细思来,极是可行。薛蟠心无意绪,故而不曾察觉到宝钗神色有异。只催促着她答应了,便起往内室,继续筹划出门前的待做的那件要紧事。这里宝钗坐了半,想到深处,那如痴如醉之态便渐渐敛了,转为迷朦之色。正为难间,不由回头一望,恰软帘上正映着薛蟠的影子。宝钗愣愣看了半晌,终是将几分迷茫尽皆收起,神转而凝重,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觉握成了拳。数之后,薛姨妈那边便传出薛蟠南下的准信儿。既定了准,贾珍、贾琏等虽忙于工程事项,亦少不得拨冗与薛蟠辞别。里头贾珍又是最忙的,因贾赦不耐琐事,贾政不擅内务,兼之贾蓉贾蔷也领着差使,贾珍便实际成了揽总监管的,成家忙得脚不沾地。眼看那边贾琏等都一一的去同薛蟠道了别,这边却迟迟脱不出空当儿。直至薛蟠走前一,恰外出办事,正好路过薛家的铺子,闻说薛蟠便在里面,便顺道进来。刚嘱了几句珍重小心的话儿,便有跟随的两三拔管事的来找他拿主意。薛蟠见他忙碌至此,便笑着起,说道:“如今两府里可万万少不得你,我是不敢误了珍大爷差使的。”贾珍笑让几句,因晓得薛蟠,故也不虚应,告了声罪便走了。行至门旁,恰见一驾马车自侧门驶出。隔着窗幔,隐约望见里头钗环晃动,丝帕微扬。然度其车式,又不是主人所用。遂随口问道:“那里头是甚么人?”薛蟠见他直管往车窗里瞅,背脊不觉一僵,顿了一顿,方故作轻松答道:“此去外面,尚少个服侍的人。故赶着买了回来,今叫过来,命老家人们教导些规矩。现儿想来是学会了,又送回去收拾东西呢。”贾珍听了信以为真,笑着捶了一下薛蟠的肩,凑到他耳边说道:“难道老薛这么急着上路,只是你既去南边儿,难道还怕少了乐子?又何需弄些带在边?也忒急了。”他说一句,薛蟠应一句,陪笑唯唯而已。贾珍见状,越发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又笑着调侃几句,方上马回府去了。这边薛蟠长舒一口气,恰瞅见方才送马车出去的那伙计回转过来,遂上去戳了他额头一下,道:“没眼色的!谁让你这当口送她出来了?”那伙计见向来和气的少东家忽然发火,不觉便慌了,赶紧分争道:“少爷您前儿个吩咐下的,便是今将那丫头先送到船上,明一早就可起程,还特特吩咐,务必要用车送去。我记得清清楚楚,今起便赶着去寻了辆车来。不想一时不留心,没见着少爷正同珍大爷说话,冲撞了。原是小人不是,小人该死。”“罢了罢了,下次留心便是。”薛蟠见他慌慌张张,再想他原也不晓得里面缘故,倒也怪不得他。兼之方才匆匆而过,料来贾珍也未看清里头坐的人是谁,否则便不会如此心平气和。想明此节,挥手让伙计继续去店上看着,薛蟠自去内堂,继续同掌柜商议事。甫一踏进门槛,便见那掌柜正在屋内团团转,手筋凸起,几不曾将胡须扯落。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薛蟠进来,脸上的愁苦不觉便更添了几分,不单眉毛,连眼睛也攒到了一块儿:“少爷,您瞧这——”薛蟠打断他的话,说道:“莫非你为难么?这店子每年净利总有五六千两,现儿又不是刚过了年,已是年中。怎的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掌柜的苦着脸说道:“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少爷拿这银子去做甚呢?况且,夫人那边也没听见说要有动银钱的项儿。”原来,因怕薛蟠年少无知,肆意将产业挥霍干净。他父亲临过之前,特发了信往各处铺子,言道后薛蟠若想动用铺子里的现银,需得有他点头依、着心腹人持信物来与掌柜说明白方可。今薛蟠一早来此,掌柜的原以为他是要趁出发前再来巡视一番,还未及说出“少爷此去保重,店内诸事交由我打理便是,无需挂怀”,便被薛蟠劈头一声“拿三千两银子来”给震懵了。因索要薛姨妈信物不成,掌柜的心内不由犯了嘀咕。本待婉言拒绝,怎奈薛蟠却执拗得很,一口咬住,非要他现拿银子来,否则不走。掌柜的虽是同天南地北的客人打着交道,最是圆滑精干,但也招架不住薛蟠这般大马金刀、一开口便要银钱的架势。且因他虽年少,毕竟是少主人,更不好严辞开罪他。只得另设说辞,好赖平息了才是。当下见薛蟠又进来,便又提起薛姨妈来。因素知薛蟠是孝顺之人,本指望借夫人之名压他一压。不料,平极好说话的薛蟠这会子却将两只眼睛一瞪,大声质问道:“你们只晓得有太太,难道就不晓得我这少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