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房内
晚上家宴过后，老太太说乏了，各房的女眷们便都散去了。男人们又去前厅摆宴，说要不醉不归。想想也是，兄弟们好不容易团聚，又是在自家府内，老太太和各房太太便都没多说什么，由着他们乐一回吧。 刘氏回到自己院内，换回家常衣裳，看张宋二位姨娘还在一旁伺候，便说：“今天老爷肯定不能早回，便回来，也是喝高了，说不了话了。有什么要回老爷的，明儿再说吧。”随后又想到一些事情，便对张姨娘说：“张姨娘，敬哥儿那件衣裳在烟玉那儿，你一会儿记得取回去，加紧赶出来。老爷回来了，少不得要领敬哥儿出去拜客，没件像样的衣裳怎么行？况这件是老太太说好的。” 张姨娘称“是”便退下了。宋姨娘故意迟了一步，看张姨娘出去找烟玉拿衣裳，她又回来太太房里。 刘氏早看出宋姨娘是有话要说，便对她说：“你到近前来吧。” 宋姨娘便来到近前躬了一下身子。 刘氏含着笑看着她说：“你和张姨娘陪着我在这院子里苦熬了三年了，这份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我这脾气什么样儿，你也是清楚的。我进门前，有前头的元配太太，还有她留下的一个大儿和一个大女，又有你们俩个，若我是个不能容人的，也不会进这个门了。”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了一下。 宋姨娘说：“奴婢知道，太太是宽厚的。”随后知情识趣地替上一杯茶。 刘氏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又说：“如梦在外面伺候老爷这么久，也是有功的。我打算着等她生了，不拘是男是女，都抬举了她。” 宋姨娘说：“太太的恩情，但凡是个有心的，都该懂的报答太太。” 刘氏深深看了宋姨娘几眼。晚宴前，宋姨娘探了如梦回来禀报说，如梦没病，只是累了；又提到，如梦带回来用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一匣子首饰也极为精美——那时刘氏便知道，宋姨娘的心里有些不平衡了。所以刘氏这会儿必须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宋姨娘的心思。 于是刘氏便说：“咱们在一起时候长了，多少可以随便些了。新来的人儿难免要先熟上一些日子。你这脾气有时太急了些。我日日拘着你们来我这儿做针线，也是要磨磨你这急性子。切记，太急容易做成夹生饭。你最好能沉住气，让咱们一起好好地伺候老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过日子。” 宋姨娘听了，便跪下了，感恩道：“谢太太提点。” 刘氏说：“行了，回去歇着吧。记得把老爷那双鞋早些赶出来。” 宋姨娘便退下了。 陈嬷嬷原是守在外面屋里的，等宋姨娘走了，便进来伺候。 见刘氏和衣躺在小炕上，陈嬷嬷便拿了美人捶帮刘氏捶腿。 刘氏叹了一口气。 陈嬷嬷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些不高兴？” 刘氏说：“老爷回来了怎么能不高兴？只是，嫁过来四年，三年没在身边，说是夫妻，比个陌生人好多少？” 陈嬷嬷安慰道：“以后老爷会常在家中的。姑娘其实真没什么可愁的。别人家都是正妻嫉妒妾室年青漂亮，咱们家可正相反，那些个人哪个比得上姑娘年青貌美？就数那个如梦年纪轻些，可老奴仔细看过了，那满脸的黄斑真是吓人——就算从前是个美人，今后也是不能提了。”说着便嘻嘻笑了起来。 刘氏也被她说笑了。忽然想起佳敏，便问：“敏儿睡了吗？” 陈嬷嬷说：“敏姐儿说要等父亲回来，谁也劝不动，这会儿正跟烟玉在外屋剥莲子呢。” 不多会儿，上官谨回来了。刘氏忙起身亲自迎进屋里，又吩咐人打水拿醒酒汤来。一通忙碌过后，下人们都退下，刘氏伺候上官谨宽衣躺下。 上官谨借着醉，对刘氏说道：“琳琅，你这几年在家里辛苦了。”琳琅是刘氏的闺名。 刘氏感动地眼圈一红，说：“妾身在家里有老太太护着，有下人们伺候着，哪里辛苦？倒是老爷自己在外面，没人照顾，才是辛苦呢。” 上官谨叹了一声，说：“是啊，男人有男人的辛苦，女人有女人的辛苦，都不容易啊。”又说，“我打算着这次回来，就在京里谋个差使，不出去了。” 刘氏说：“那自然好。我们一家团聚，又能好好孝顺孝顺老太太。” 提到老太太，上官谨又叹了口气，说：“是啊，老太太年纪太了，真该在老太太面前好好尽下孝心了。”又说，“我自叹自己无能啊，既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尽孝，也没有好好照顾妻儿。” 刘氏早就想把敬哥的一些事儿跟上官谨说一说，可是上官谨现在有些醉酒，而且不知道上官谨对敬哥儿的事儿能不能理智对待，万一说得不恰当了，反成了有意挑拨，将来再圆场就不容易了。于是咽下了准备好的说词，含混了语意，开口劝道：“老爷，您别这样说自己。您这样说，其实是让妾身无地自容。” 上官谨便笑了，说：“是我说错了话，太太勿怪。你这几年做得很好，老太太说你这院里做的针线比针线房里做的都要多了。” 刘氏说：“妾身只会做两样针线，别老说这个让人笑话。人都说，正经官家太太没这么刻苦做工的，倒没是脸面的事儿呢。” 上官谨知道大嫂和三弟妹是什么样人，也知道刘氏少不了被妯娌们挤兑。便半开着玩笑低声说道：“我这次回来看到大嫂和三弟妹真显老了，不叫黄脸婆也差不多了。倒是你，正是水灵灵一朵花儿似的。” 刘氏没想到上官谨一把年纪会跟自己说这么轻浮的话，脸都羞红了，不由嗔道：“可真是喝多了，胡话都出来了。”说完起身要走。 上官谨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问：“你不伺候爷，想上哪儿去？” 刘氏羞得面上更红，说：“我去看看敏儿睡下没有。” 上官谨便松开手。 刘氏到外屋一看，只有一个上夜的婆在打瞌睡，烟玉早领着佳敏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