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北墨传人

    “一气同宗。”南宫老者又道。

    听到这句话，黄承彦反而眯起眼睛，沉思了片刻。但是他没有忘记我这个外人还在现场，所以只是轻声问道：“现在何处？”

    “正在进山。”南宫老者说完，见师兄没有说话，又道：“走的也是小溪。”

    黄承彦听了，似乎一点都不觉意外，问道：“谁去接的客？”

    “这位姑娘上山，六客回山，是以山下只有刁元他们十二人。现在十二人仍在山下，夏侯青却已进了山。小溪沿岸机关，”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我，继续说道，“小溪沿岸机关约有一半报废，估计夏侯青很快就能到。”

    “可曾冲突？”

    “十二人昨日遇周公瑾，已然领了教训，这次并未出手。那夏侯青也没有挑衅。”

    黄承彦点点头，道：“夏侯师兄一别经年，今日派弟子来访，不管来意如何，都须以故人之情为重。让圣隐和寒春去引路，把那孩子接上山来。把大家召集起来，到庄外迎客。”

    南宫老者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去。

    原来夏侯云飞却还是黄承彦三人的师兄，身为师兄，见师弟做了当家钜子，心里不痛快，也是正常的。想到这里，对于当年墨家内变稍稍明白了些。

    门未关上的，黄铄跳进来。

    “爹，这回我可以进来了吧？”看她进来的架势，即使赶她走，她也不会乖乖听从。这个jiejie，对我这个meimei的安全，还真是放在了心上。

    “她的事情，你都知道？”黄承彦问女儿。

    “不错，爹，我就是知道了她的来历，才跟她结为姐妹的。”

    黄承彦沉思不语。一个来自一千八百年后的女儿，而且来历不明，接受起来有点难度是正常的，换了是我，突然塞给我一个一千八百年前的孩子，我也得纠结半天。

    差了多少辈份呢？算一算？

    “爹，我这个meimei怎么样？”没等黄承彦说话，她又问道。

    黄承彦皱起眉头，道：“此事稍后再说。”

    黄铄还要说话，黄承彦站起身来，道：“我们先去迎客。”

    黄铄很坚决地过来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跟在黄承彦身后往外走。我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一边走，我心中一边暗自打自己的小算盘，如果黄承彦最终也不答应收我这个外来的丫头为女儿，不肯为我去提亲，那么就只能自己去争取诸葛亮先生的爱情了。三国虽说是乱世，但是汉室尚未湮灭，规矩仍在，一个女子，主动去追求一个男子，不要说三国，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是经常让人难以接受。

    唉，路漫漫其诸葛远兮，本姑娘该如何求索？

    我被jiejie拉着走下楼梯，一楼的竹制桌椅已经不见，只剩中堂的墨子沉思图（我给命名的）和木头桌椅。竹楼外面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我初来咋到，对他们的声音不熟悉，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讨论什么。

    走出楼来，竹楼前站了二十多个人，竹山六客中，除了褚圣隐和江寒春，其他人都来了。飞流客英来归、逐山客容东山和田间客顾采蔽，三人站在夏老者身后，在追击我的过程中没有出现过的纵横客云吾非则站在南宫老者的身后，看来六客各有其师，不知道褚圣隐和江寒春的师父是谁。jiejie的师父多半就是其父黄承彦了。

    黄承彦的出现使原先议论纷纷的局面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众人或坐或立，虽然并不整齐，但是每个人都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们的钜子。不整齐不表示没规矩，墨家在墨侠墨辩之外，还有墨工，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墨工反而成为了墨家的代表群体。这倒也不难理解，因为墨侠之外尚有游侠，墨辩之外还有百家，而墨工之外，却再无他家可以匹敌。因而令墨家扬名在外的，反而是墨工。而墨工群体，都是一批高智商的手工业者，这些墨工做的机关、暗器、机械，五花八门，那么工作状态也就随之各有特色，聚到一起的时候不那么整齐是自然的。因而墨家的集会也就随之表现出其形散而神聚的特色。

    其时早已过了中午，斜阳照在竹林，地上竹影斑驳，日影斑驳，偶有清风拂过，影影曳曳。干粮和水都留在了谈枢阁，没吃中午饭，我肚子饿得叽里咕噜的。在人家门户大事的现场，想起来自己肚子饿了，好像不太恭敬，但是本姑娘的肚子就是不会撒谎，饿了就一个劲地折腾。

    “圣隐和寒春去迎客了。”南宫老者说道。

    黄承彦点一点头，在一把竹椅上坐下，手捻长须，不再说话。众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等待。

    在我看来，虽然他们并不说话，面上也不见紧张神色，实则心中清楚，他们正面对墨家门户一件天大的事情。来人虽然说出的切口是“一气同宗”，但是这样说法，多半是为了消除山庄的戒心。而从山庄对于外人的待遇，先是周瑜被驱逐，然后是我上山的重重阻力，又想到早晨褚圣隐在我上山前的话，即便北钜子本人到此，也要自己寻路上山。他们之所以这样，实则是心中无比紧张。而给他们带来如许压力的人，就是师兄夏侯云飞，现在他们正在等候的人，就是那个夏侯云飞选定的不世出的天才继承人夏侯青，这个夏侯青的能力让夏侯云飞放心地派他独自一个就来到竹山。

    且看夏侯青是何等人物。

    竹林郁郁葱葱，站在竹楼前，感觉自己就像成语故事中那只井底的青蛙，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不过褚圣隐和江寒春两个去迎客，十有八九还是走竹林上方，所以如果此时本姑娘的高跷还在，那就可以高高在上，举起望远镜，方圆几十里，一览无余了。说不定还能看到三个飘逸的身影，起起落落，时现时隐地在竹林上方飞奔而来。

    想起高跷，我又想起那些放在谈枢阁的干粮了，我饿……

    “北墨夏侯师弟到。”褚圣隐的声音远远传来。

    “末学后辈豫北夏侯青，参见南钜子黄师叔。”一个声音随后传来，却又感觉近了好多，想来是那人说这话的时候，暗运内力，所以听上去近了不少。凭着本姑娘判断，这个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嗯嗯，也就二十岁左右，相当于一个大学一年的小P孩儿。

    不过这小P孩儿有点狂妄。他自称末学后辈，却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了“豫北”二字，人名前加地名，一般都是一地长官，比如荆州刘表，在不就是德高望重、声名远播的大儒或武林宿枭。这一个小P孩儿，居然如此报名，颇有点自抬身价的意味。

    我转头去看黄承彦，却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南墨众人在此恭候多时。”夏老者说道。

    “不知说话的是哪位师叔，好内力。”那人声音又远远传来，却比第一次更近了不少。夏老者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还以为他故意不用内力，想来是不屑于与小辈比斗，岂知他平平常常的声音居然远远地传到了那人耳中，且不说这份内力如何强劲，但看他说话近处不觉威压，却传开去，一远至斯，内力的控制和运用之巧妙自如，当真骇人。

    听他恭维，夏老者“哼”了一声，却不再回话。

    不一时，竹林上空出现两个人影，我能认得出是褚圣隐和一个锦衣少年，想来便是夏侯青，两人一起飞身落下，那少年中途使一个千斤坠，落速猛增，快似流星，赶在褚圣隐前面落到地上。落得虽快，却并无声息。看他年龄，果然如本姑娘所料，不过二十左右。

    那少年落地的同时向前几步，身子一躬到底，说道：“晚辈夏侯青拜见三位师叔。”

    在他下拜的时候，褚圣隐飘飘落地，他落地的姿势也平平常常，毫不做作，轻如鸿毛，不落痕迹。轻功高低且不说，单是这份心境，便与那夏侯青高下立判。传说中的不世天才夏侯青，便是如此？本姑娘不免对他低看一眼。

    “免礼免礼，夏侯师兄，身体可好？”黄承彦站起身来，伸手搀扶。

    “伯父身体康健，谢谢师叔挂念。”夏侯青见黄承彦伸手来扶，面上一青，显是运功相抗。黄承彦一扶之下，发现对方运功抵抗，微微一笑，手就托着夏侯青的胳膊，却并不运功，二人身子一顿，停在当地。夏侯青万未料到黄承彦如此坦荡，竟然没有运功硬扶，给自己这个毛头小子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反而迁就自己身形，停顿在原处，脸上一红，站起身来。

    江寒春的身影从空中飞下来，不过他没有落到人群中，而是落在外围，脸上微红。想来他们三个一路相互比试轻功，倒是江寒春落了下风。看到他落后这么多，不禁让我对夏侯青的那一点轻视立时消散。号称冠绝荆襄的褚圣隐，或许有所谦逊，不愿与他真实比试，但是江寒春的脾气本姑娘是知道的，他的轻功也不弱，夏侯青比他快了足有小半里地的脚程，看来这夏侯青轻功着实厉害，方才与夏老者遥遥对话，内力也不凡。年龄却不过二十左右，又是墨家未来钜子，前途无量啊。只是不知道人品究竟如何。

    “伯父问三位师叔身体安好。”南北墨家纠结之外，师承一家却是如血脉相连一般不随恩怨而消的渊源，尊卑可以不计，长幼秩序却如山岳凛然。方才自己运功抗拒作为长辈师叔的南墨钜子的搀扶，已然无礼，而师叔一点嗔怪的意思也没有，若是自己不知进退，那就是自上门庭丢人现眼了。想来夏侯青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道理，所以一改张扬之色，规规矩矩地道。

    “我们几个都好，多谢夏侯师兄挂念。”黄承彦说到挂念二字，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感慨。南宫老者在黄承彦说到“夏侯师兄”几个字时候，微一抱拳，夏老者却只“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