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嫌隙人故意生嫌隙
紫韵见辛者库的宫人们纷纷出来干活,便觉得自己待的时间太久了,于是辞了卫微,回到景仁宫去。还没到景仁宫,远远地就看见夕颜站在景仁门前等着。 夕颜见紫韵走近,赶紧一把拉住她。“紫韵。你要小心。”夕颜的脸苍白苍白的,因为母亲的事,她哭了很久,眼睛肿的很厉害,“延禧宫的惠嫔来了,像是找你的麻烦的。” “惠嫔?”紫韵想了想,说道,“我不认识惠嫔啊。她怎么会找我呢?” “我也不清楚。刚才月香到我们房里来找你,说是惠嫔让你去回话。”夕颜说道,“你快去看看吧。惠嫔一直等着呢。让她等久了,你就多了一项罪了。” “好。我这就去。”紫韵别过夕颜,快步往正殿走去。 惠嫔纳兰氏沉着一张脸,坐在锦座上,一言不发。惠嫔所生之子胤褆为康熙的第五子,但由于康熙头四个儿子都夭折了,所以胤褆被列为皇长子。惠嫔母凭子贵,在宫里有一定的地位,但她性格张扬,故不讨人喜欢。荣嫔从心底里厌恶这个大阿哥的生母,但不表露出来,只是坐在一旁喝茶。她不太跟惠嫔讲话,只是微笑,既不冷落又不热情的样子,只盼着惠嫔快点走。 这惠嫔曾是个美丽明艳的少女,如今生了儿子,岁数大了,年轻时看着的好也没剩下几样。少女多话,别人会说她是天真烂漫,妇人多话则讨人厌了。少女可以不分场合,有什么说什么,一句纯真便遮了所有的罪,但妇人若是如此则是上不了台面了。可这纳兰氏偏偏活得舒坦,舒坦到忘了自己的年龄,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吊着大嗓门说话。只见她穿着绛红色旗袍,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两把头上插满了宝石发簪,流苏垂下来,随着她讲话时的腔调而晃动。她的眉毛是剃了后重新用眉笔画上去的,弯弯细细的一条,似是皮肤被吊住。她的嘴唇是鲜红鲜红的,仿佛要滴下血来。一张鹅蛋脸已经开始发福,赘rou在厚厚的粉下,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丝丝的皱纹。她说话说到兴致高处,挥着手中的帕子,前俯后仰的。那丰满的手指上套着玉石戒指,十个指甲养得很长,都艳艳地染成朱红色。 此时的惠嫔没有说话,她一脸怒气,坐在那里,扯着手中的丝帕。荣嫔坐在一旁,冷冷地瞥着她,但嘴角还是带着笑的。 殿外走进来一个宫女,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正是紫韵。 “紫韵给惠嫔娘娘请安。紫韵给荣嫔娘娘请安。”紫韵在锦座前跪下,给两个妃子磕头。 荣嫔没有发话,她想看看惠嫔会怎么做,于是端着茶杯,装着在喝茶的样子。 惠嫔见了紫韵,眼神变得非常恐怖,像是要把紫韵撕碎一般。“原来你就是紫韵。”惠嫔冷笑一声,站起来,把手往旁边一摆。她的贴身宫女珊瑚赶紧扶着她的手。惠嫔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花盆底鞋在金砖上发出响声。 只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紫韵被惠嫔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下贱的东西。你当我们纳兰家是好糊弄的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包衣奴才,还想攀着往上爬啊?好好的爷们,都让你勾引去了!狐狸精,你还真想嫁到我们纳兰家来?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紫韵被惠嫔打倒在地,眼前直冒金星。她捂着脸,强忍住眼泪。听到惠嫔的这番话,她明白了,原来惠嫔是为了纳兰性德事儿来的。在进宫前,纳兰性德曾对她说过,他有个堂姑在宫里,是康熙的妃子,若遇到什么难事可以去求她帮忙。眼前这个惠嫔纳兰氏,就是纳兰性德的堂姑。 荣嫔早就知道事情的缘由,但她把着作壁上观的念头,只是喝茶,并不发话。她犯不着为了一个宫女而得罪惠嫔。 惠嫔骂了一阵,乏了,便走回锦座前坐下,端起茶喝了几口。紫韵则半跪半倒在地上,咬着嘴唇,硬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本宫警告你!”惠嫔喝到一片茶叶,又噗地把它吐回杯子里,“你最好安分点,不然本宫不会放过你的。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见性德!” 荣嫔见惠嫔的架势,似是还要骂上一个时辰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耐烦。于是放下茶杯,款款地站了起来。 “紫韵。本宫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荣嫔轻启红唇,娓娓地说道,“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只顾着攀附富贵。好了,你下去好好反省吧。待我空了,再来发落你。月香,把她带下去。” 月香走过去,扶起紫韵。她见紫韵的嘴唇已经咬出一道牙印,整个人软软的没有力气。心里感慨了一下,扶着她走出了正殿。 “jiejie。”荣嫔笑道,“jiejie请消气。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情。纳兰公子年轻,看上几个俏丫头也无可厚非啊。那些大老爷们,哪个不是这样。不过玩一阵,便丢开手了。您不用太在意的。” “meimei说的是啊。只是我看不过这帮贱人,心里愤愤的,一定要出了这口气才好。”惠嫔说道。 “jiejie请放心。”荣嫔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人是我景仁宫里的,那我一定会为jiejie出气的。jiejie你就不用费心了。” “好啊。”惠嫔笑道,“meimei,宫里的人都说你是最贤惠的,那佟佳氏,郭络罗氏,哪里比得上meimei你的贤德啊……” 荣嫔见惠嫔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但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听着,心里期望着她再也不要来景仁宫。 纳兰性德出宫后,径直去了夕颜的家。曹寅说自己没什么事,也陪着纳兰性德一起去。 夕颜的家在一个小胡同里,很普通的一个小院子,只是门口的白幡示意着这家有丧事。门前没有人,正欲敲门,发现门半开着。纳兰性德推开门,探头问道:“请问有人吗?” 院子里停放着棺木,可没有人守灵。 “这丧礼办得可真冷清。”曹寅在一旁说道,“死后是如此,想必生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纳兰性德见这一副凄凉的情景,不由得一阵心酸。他跨过门槛,走进院子里,在那副棺木前的垫子上跪下,磕了一个头。曹寅也跟着他磕了一个头。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乱闯民宅啊?”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她似乎是这家的人,却不戴孝。 “在下是夕颜的朋友。请问这逝去的人,可是夕颜的母亲?”纳兰性德问道。 “对啊。”那妇人说道,“有什么事吗?” “那请问夕颜的父亲在吗?”纳兰性德问道。 “老头子。快出来。有人找你。”那妇人喊道。 一个精瘦的老头子从屋内走出来,他死了老婆。却没有一丝悲伤的情绪。“什么事啊?” “在下是夕颜的朋友。”纳兰性德把木盒交给那老头子,说道,“这是夕颜存下来的一些钱,托我带给您,希望您能给您的夫人买一块好的墓地,办一场风光的葬礼。” “哦。”那老头也不谢,接过木盒打开一看,见木盒中装着的财物,便笑了。 “老头子,这么多钱啊。”那妇人凑过去,看着木盒中的财物,“改天给我们的儿子买些好东西。” 纳兰性德一听,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但他是修养极好的人,只是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那妇人。“这钱,您拿去添些东西吧。”纳兰性德说道,“夕颜存下来的钱,还望您能用在她母亲的葬礼上。”
那妇人的眼珠滴溜溜的转,赔笑道:“大人说的是。民妇一定照大人的意思办。” 纳兰性德不愿在此地久留,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他便告辞,和曹寅一起走了出去。 “容若兄。我觉得你这银子是打了水漂的。”曹寅跟在他的身后说道,“就算你多给他们一些银子,他们还是会把夕颜的钱占为己有的。” 纳兰性德一脸的沉郁,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又能如何呢?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不便插手。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两人走到大街上,这一带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人来人往,一派太平景象。 “南边的战事还没有结束。那里的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纳兰性德感慨地说道。 “我好几次向皇上请求让我去南方打仗,可皇上就是不同意,说我年轻,没有经验,怕坏了事。”曹寅说道,“我身在京城,看着那些大臣们上报的军情,心里可急了。” “这仗已经打了四年了。”纳兰性德叹了一口气,说道,“多少将士死于战场,多少百姓失去了亲人。那些藩王们,就为了自己的私欲,使得天下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你看京城是太平了,可是南方呢?南方的百姓日日都在流泪啊。” 曹寅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顶小轿从他们身边经过。轿中的女子撩起轿帘,探头往外看。 “沈宛?”曹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到京城来了?” “谁?”纳兰性德问道。 “沈宛啊!江南才女沈宛!”曹寅激动起来,跟着轿子跑着,一边跑一边叫道:“沈宛!沈宛!” 沈宛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令轿夫停了轿。曹寅大步跑上前,站在轿窗边,喘着气。“沈宛,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原来是曹兄啊。”沈宛嫣然笑道,她的嘴角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我来京城卖字了。曹兄买吗?” “买。当然要买。”曹寅呵呵地笑道,见纳兰性德也走过了,便介绍道,“容若兄,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江南才女沈宛,字御蝉。小宛,这位是纳兰性德,字容若。” “原来是纳兰公子。小女子在江南久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非闲人也。”沈宛微微笑道,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的。 纳兰性德见她笑起来的样子与紫韵十分相像,心里一动,随即也笑道:“沈姑娘的《选梦词》做得很好,在下早已拜读,对姑娘的才华敬佩不已。” “好啦。你们两个就不要在大街上久仰来敬佩去的了。我去备一席好菜,就当给小宛接风洗尘。”曹寅拍了拍纳兰性德的肩,笑道。 “我今日有些事,得回家一趟。”纳兰性德说道,“改日我再请沈姑娘吃饭吧。”说罢,别告辞离开了。 “真扫兴。”曹寅说道,“小宛,我们走。曹兄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宛从轿子里探出头,望着纳兰性德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无限柔情。 纳兰府在后海北沿,坐北朝南,分为东中西三路。纳兰性德一进门,便有长随上来禀报说老爷在书房等着公子。于是纳兰性德便急匆匆地赶往书房。 进了书房的门,便见父亲坐在书桌前,一脸怒气。 “阿玛。我回来了。您找我?”纳兰性德垂手笑道。 明珠一拍桌子,跳起来,指着纳兰性德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