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承包到户是个啥意思？
反正队里开会一个月也开不了几次。 可是，再不讲究，开会的时候总还是要保证气味干净啊。 队长梁满堂皱了皱眉头，问副队长梁利生：“怎么搞的，昨天没跟永波说今天要开会吗？” “说了啊，这个永波！我去看看。” 永波全名叫吴永波，一听这姓，就晓得，他不是固水大队的本地人。 这个吴永波是跟着他爹五十年代反右的时候下到固水村的，他爹原是县文化馆的馆长，下乡后别的没有带，书偷偷带了不少。他爹身体本来就不好，经不得批斗折腾，很早就没了。他就这样在固水大队东一餐西一餐的长大了，他自小读书多，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面庞架着一副玳瑁眼镜，队里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啥也不顶用，就派他到猪圈专门给猪喂喂食，清扫猪栏，活儿比起地里活要轻松，倒不是很吃力。 不过，本队人是宁愿下地出工也不愿管猪圈的，这里面，有一种不便明言的微妙区别。总之，活虽然不见得比下地重，但在人前的地位无端会低一截。 算来算去，这个活计派给吴永波是再合适不过了。 副队长梁利生赶到会议室后面，四处找吴永波，终于在一处草垛子后面找到了他。 利生一看情形就火了：吴永波靠在草垛子上睡着了，脚旁的地上掉了一本书。显然，是看书的时候打盹了。 “永波，永波，你咋睡了呢？”利生走过去用力推了几把。 吴永波一下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睡过去了，赶忙扶了扶眼镜，站了起来，连连和利生道歉。 利生说：“永波你怎么搞的，我昨儿交代你要打扫猪圈，今天开会，你没打扫？大伙在外面开会都臭死了。” 永波摸摸脑勺：“不好意思梁副队长，我看书看得入神，给忘了，我这就赶紧去打扫去。” “啊呀，算了算了，你说这前面坐了一屋子的人，你这一扫，还不全把气味给扫起来了？下次注意！还有，队里没要求你来参加开会，可你也不能躲在这里看书睡觉啊。” 吴永波赶忙赔礼。 利生看了看他，摇了摇头走了。 副队长梁利生人还算好说话，也没有大加责备，吴永波松了口气，看了看门口，利生走远了，永波捡起地上那本书，又靠着草垛子看起来。 开了一个小时的会，总算散会了。 会议传达的精神，是关于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会议精神，具体到地方上，如何cao作的问题。 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对于会议的内容，大家伙也不是很明白，都疑虑重重。梁满堂宣布解散，众人伸了伸坐久的腰，各自散了。 梁后成两口子和玉香两口子，还有杨树沟的几户人家同路，大家前前后后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捶背捶手的。 庄稼人干惯了，闲不得，累不怕，就怕闲，这一个小时的正襟危坐，可把大伙整颓了，纷纷说扛不住，酸痛。 说着，话头免不了扯到开会上来。 光棍梁三钱开口问：“承包到户到底是啥意思啊？” “你开会听没听啊？” 他嘻嘻笑：“我睡着了。” 二栓解释：“就是把队里的地都划成块分给大伙，归你自己去弄，年末按规定的政策上交一部分，剩下的，有多少算多少，都是你自己赚的！” “嗐！这是瞎整！自己弄？还有饭吃吗？” “也就你这样的，自己弄才没饭吃。”玉香也不怕开罪他，毫不拐弯的驳斥了三钱。 三钱听了呵呵笑，把手拢在棉袄的衣袖里。 把手拢在衣袖里，这是华北平原的农民习惯性的动作，因为冬天天气太冷的缘故。 但是一般人大夏天的，不会有这样的举动的。 三钱却是一年四季拢惯了，为啥？因为他一年四季都不大干活。反正队里有米分，甭管分多分少，大锅饭，反正饿不死，这就够了。 “要我看，这政策恐怕不错，把地分到各户，旱涝自己负责，赚多少都是自己的，兴许是好事。”二栓说。 二栓说这话时，用了恐怕，兴许这样的词，这新搞法好不好，他自己心里确实没底。 三钱瘪嘴回道：“好什么好，大冷天的也要自己整，大日头的也要自己整，到时谁管你啊？像现在多好，也不晒着也不累着，饭照样吃。” 梁后成一直磕着烟袋没说话，这时开口了。 “三钱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真碰上自己地里收成不好，队上也不管你了，那时怎么办？” 说着，后成猛吸了一口烟，提起一只脚，把脚板朝外，拿起烟杆往鞋底磕了几下，烟锅里的灰抖落了下来。 “怕啥？那句话叫啥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吉普车。”玉香快活的笑道。 “不懂就少说点，还吉普车呢！人家那话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二栓回。 玉香倒不在意自己老倌笑话她没文化，就是不高兴二栓当着别人的面揭自己的短，“你能耐，你本事！小学比我多读了两年，就牛得什么似的。” 众人都乐了。 满霞笑道：“甭管有吉普车，还是有船，反正就是到时自然有路的意思，玉香，我这话没错吧？” “嗯哪！我就真弄不明白，一个挺简单的事，老爷们咋就这么费神琢磨呢，反正啊，地分下来，我就甩开膀子干就是，想有个屁用！” “去！去！还挺简单呢！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后成哥不比你明白？快，屋里伢子女子还等咱们回去传达精神呢。”二栓说道。他倒不是认为玉香说得不对，不过，一个女人家在男人面前说话放鞭炮似的，他嫌没面子。 “哟，你们家英子也差不多16,7了吧？”满霞问玉香。 “嗯哪，女子算是拉扯大了，过一两年人一出阁，我也就松了一半担子了，这会啊我是到处打听人家呢，”玉香悄悄对满霞说。虽然女家到处寻婆家也是常情，乡下还是思想保守，玉香觉得不好说出口。又说道：“伢子就还小，比你们少家还差一岁，还有几年折腾哦。” “还小，找媳妇不急。”满霞笑道。 “不是找媳妇呢，我家这个满伢子，和别人不一样，人家巴不得天天玩不上学，他死活要读书，说是如今恢复高考了，以后要考大学。你说，这不是想得天花乱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