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六回 从今后,空相忆 一江春水(中)
入夜,王雪娥送顾家琪入程府。 顾家琪计谋说简极简,说难也难,与宣同的地头蛇谈条件。程大胜见要犯顾家千金夜半现他床头,长吁短叹,认命地推开小妾还热乎的尸身,套衣服,什么也不说,让她随他走。 程大胜把人带到密室,低语道:“贤侄女聪慧过人,怎地偏回城来?” “还请程伯伯帮忙,送阿南出城。” “不是程伯伯不帮忙,”顾照光与他相识多年,官商沆瀣一气,也没少关照他,但凡能帮忙,程大胜也不会犹豫,只当还人恩情;但是,他悄声以气音言道,“袁公公在此。” 顾家琪微笑,手掌摊开,秦家堡令,见令如见堡主。 程大胜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顾家琪低语道:“程伯伯,只要你助阿南离城,此物当抵救命恩情。” “不敢,不敢。”程大胜抹抹脸上油脂,眼光不离那块玉环,喉咙里吞咽,犹豫又犹豫,狠狠心,走密道,把人送到城郊。 顾家琪递转玉牌,程大胜低嘱:“贤侄女,你程伯伯一家老小性命皆在此,你万万不可说漏嘴。” “阿南省得,阿南叩谢程伯伯救命之恩。” 三人分道,王雪娥抱阿南绕宣府数圈,确定身后无追踪者,方与谢天放父子会合。 谢天宝见小南安然无恙,遂将她紧抱。谢天放惊忧的表情放缓,问师妹如何脱困。王雪娥让他别管,眼看两人要起争执,顾家琪道此处不安全,早离为上策。 南下肯定不行,谢天放道北转,入夷营,借夷兵对付追兵。 王雪娥也无良策,同意转道往北。 途经沙州,观那城墙上,高挂刘字旗,谢天放大恨,此人不除,忝为人也。 顾家琪问个中细故,谢天放道,顾照光早定计以防谈判失利夷人突然发难,却被jian人所毁,枉自断送一世英名。 夷人重甲铁骑,非寻常兵士所能挡,因此,顾照光重金购入大量硝石制火药,埋在和谈地康州、益州两城相交处,打造出一道火药天堑,好叫夷骑有来无回。 为混淆视听,顾照光留在军营苦练军士,实际暗中将重任交付谢天放等兄弟数人,嘱其夜间秘密埋药。然则,刘惠山这贼厮借都政身份主管军需物资之便,换硝木,把真火药埋在自己所守城外。 那日,夷骑袭击,康州城外火药哑响而不能伤人,顾照光方知被人暗算;他点兵三万,在康州城外拦阻北夷铁骑;赵梦得、夏侯逊本依计设陷埋伏,也被夷人反包抄,此时众人方知,军中兵道策略早已全泄敌手。 顾夏赵三人会合,共御强敌,迟迟未见救兵,无奈力战而死。 “余生必杀此恶贼!”谢天放怒道。 王雪娥恨声道好,必以刘惠山人头,告祭大人在天之灵。 顾家琪阻道:“姑姑,此时沙州必然外松内紧,如宣府一般,不便行事。” 王雪娥恨恨道:“那几个毛贼,姑姑还不放在眼底。阿南,你且在外等候,姑姑去去就来。” “可谢叔叔身上还有伤。”顾家琪再劝,谢天放左臂被夷敌齐肩斩断,如此重伤,数日奔波,再闯军镇重地,须得细掂量。 谢天放却道,无妨。他正要去会会那出卖兄弟的狗杂毛。 顾家琪无法,由得两高手闯那龙潭虎xue。她与谢天宝留在郊外僻静之地,生火烤rou烧水。想起当日,仨人语笑盈盈,顾家琪不由怔然,世事变得多快。 “小南,日后我必为你寻得那琴。”谢天宝后悔没背上那琴,小南背不动,他能背,他喜欢看小南含笑抚琴的样子。 顾家琪轻笑,那点被黄羊腿勾起来的旧情绪一扫而空,她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物,白玉花钗,道:“这么多年,爹爹头回给阿南挽发,当时,便已算到今日,我自以为高明,却浑然不知。” 谢天宝不明白她语中真意,安慰道:“小南,以后我天天给你挽发。” 顾家琪大笑,捡石头敲折玉钗,谢天宝欲言又止,在见到钗内物什,不再言语。顾家琪摊开丝帛,顾照光遗言跃然其上:余戎马三十载,十年情深,所爱无多,唯愿小女长生,无病无痛,忧愁咸无。 简简单单,盖括其情。 顾家琪泪湿双眶,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么地能轻易叫人伤心。 谢天宝笨拙,手足无措的,只道:“小南,别哭,我帮你报仇。” “我说了,自己的仇,要自己报。”顾家琪深吸一气,撕开丝帛一分为二,顾照光遗言,她收入荷包中。 剩下是顾府财物所藏地说明图,她记熟后,递给谢天宝,待他背熟,掷于火中。 谢天宝迷惑,道:“小南,为何我也要记?” “为防万一么。”顾家琪不愿多谈,摊开皮裘,枕着小男生的腿脚,蜷缩在火堆旁,睡了。 哐当一声,打破夜的寂静。 王雪娥搀着谢天放,她低叫道:“阿南,我们走。”
不出顾家琪所料,刘惠山早有防范,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二人上门。两人没讨得好处,谢天放的伤势反而加重。 谢天宝立即负起顾家琪与干粮,跟上王雪娥,寅夜大逃亡。前方豺狼当道,后有鹰爪追命,众人要活命,再杀血路。 到得益州城外,四人遇顾家齐,他与张德先,正与罕东都王庭的护卫缠斗。 谢天放欲放暗器杀顾子,王雪娥疑惑阻之,谢天放恨声道,顾照光本想把退敌大功劳送于儿子,好让他风光迎娶皇家公主,因此,点顾家齐做这康州守将,并给他两万亲兵护身,以备不测。 谁个知人算不如天算,顾照光一番安排全便宜刘惠山那jian贼,顾家齐捞功不成,反受其累,作了亡将。若仅仅如此,谢天放还不会要出手杀他,他恨的是夷骑围困顾赵夏三人时,顾家齐就在城头;谢天放送信要他出兵救援,顾家齐闭紧城门不出,如此冷血无情,留他何用。 “这个生畜!”王雪娥怒,睚眦俱裂,挥掌便要上前。 “姑姑,谢叔叔,”顾家琪出声道,“爹爹只有哥哥一个儿子,哥哥再混账,也姓顾,能传爹爹血脉。” 王谢二人恨恨收手,却也等到少年与宦官毙命关头,方自出手救出二人。 张德先重伤,顾家齐求王雪娥救人。 王雪娥骂道:“喝,一个老太监死便死了,大人生你养你,你却见死不救,你个畜生东西,有何颜面叫人施药?” 顾家齐怒极,额间青筋直跳突,狠色道:“你不救公公,我就告诉夷人,是谁在战前杀他们夷人将领。” 王雪娥激怒扬手,顾家齐冷冷道:“我反正要死,也不怕临死拖几个垫背的,够本!” 谢天放按住妻子肩膀,对顾家齐说道:“康、益两城是夷人重营盘,你该知此处多危险,眼下也不便救治,到得安全处,自然救他。需知,我和师妹既然救了你,也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 听他说得有理,顾家齐只得忍耐,他讨来一点止血药,草草包裹张德先伤处,负起老宦官,随王谢众人继续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