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遣奠(下)
“李兄有礼了!”卫衍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字,只人家如此热诚的招呼着,当也躬身还个士礼,似模似样的。 “呵,卫小兄弟可是习过武功?刚才那一扑一扶,端的迅猛有力呢。” “李兄见笑了,自小山野中的行猎把式,当不得真的。” 卫衍很是谦虚的说着大实话。只李斯的眼中,却又有了新的观感,这孩子,既是蔺公的关门弟子,那于学问见识之上必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为人恭谦知礼,从早晨的叩首大礼及刚才果断出手救助的表现来看,也自是不必说的;难得这般年纪,于武艺竟还有些独步之处,自己虽是毫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可在吕公手下也很是见过些功夫高强之辈,一些眼力却还是有的,这孩子的身手,绝非只他自称的山野把式这般简单。 一时之间,脑海中百转千回的,竟是禁不住的升起了强烈的爱才之心,况且,以他的身手,多半向着儒将发展,与自己这纯粹的文士并不相统属,却也没有多大的妨害,倒不如结个善缘,指不定哪日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妙用。暗自点个头,李斯自腰间的革勾上取下一枚梅花形状的玉坠,亲热的塞在卫衍手中。 “呵,卫小兄弟,你我虽是初次见面,可一来感激你的举手之恩,二来,我却着实欣赏你这恭谦有礼的性子,这枚玉坠,是我亲手所雕,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你且收下,只是个赏玩之物留个纪念罢了,若有一****去到咸阳,尽可来相府寻我李斯,我必倾尽地主之谊,与你好好的相聚一番,今日,你服着这弟子之礼,想来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为兄就便不扰你了,请!” 说完一拱手,不待其人有所推辞,这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卫衍站立当场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无非伸手扶了一下而已,怎就扶出块白璧般的玉坠来?以往也见过不少文士佩玉镶珠的,只长到这般大了,倒是首次拥有这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贵重之物。 摩挲着手里的物件,几朵梅花巧妙的横在枝上,于根部打了个小眼,结了个蓝色的丝线流苏,端的雅致得趣,而那头前最大的一朵,想是经常把玩的缘故,已经尤其的光滑丝润了,便知这其实是那位李兄得意心爱之物,也绝非他说的什么不值钱,一定是怕自己拒绝罢了。不觉得,对此人很是产生了些好感,也罢,拿回去送与涤鹿吧,女孩子多半喜欢这样精巧的东西。 “李斯……” 仔细收好玉坠,嘴里再次呢喃了一下那位仁兄的名字,卫衍灵巧的滑动着,复往殿堂中央的跪礼之处钻去。 * 小树林中,与贾定急赶着到来的田授,很是被几位彪形大汉的警惕眼光洗礼了一阵子,周遭三丈之内,还零星的散布着十来个便衣的随从,不由得心中暗忖,不愧是无忌公子的首席,便是个门客也能摆出这般傲人的架子来。 那照过一面的消瘦文士拢着双手站在一颗粗大的槐树下,与随从们交眼接目的,终于确定了安全之后,这才躬身向旁退去:“公子,人来了!” 由树后转圜而出的,正是唐雎的主公,一袭素服也盖不住周身贵气的魏无忌。 田授昨日已于道旁见识过信陵君的风采,印象至深,当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平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的贵人,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浑莽性子,竟也不觉得两股微颤,有些茫然的提心吊胆之感。 “无忌……公子!这……这唤了田授来,未知……未知有何吩咐?” 魏无忌轻笑着打量了他一眼,和颜悦色的:“你就是本乡游徼田授?倒是生得一脸的英武之相……我着唐雎唤了你来,确实有事吩咐于你。” “公子……公子请讲,授但无不从。” “你和落卫村小猎户卫衍的恩怨,我已知晓了。你堂兄与你加派诺多的人马,恐也是为了追捕其而来吧。如今,此人于我还很是有些用处,你不必再埋伏于他,奠礼之后,便自散去吧。” “这……这?公子的吩咐,授自不敢不从,可手下许多条性命,却是坏在这竖子的手中,若就这般轻易的放过了,我……我实在无法面对我那帮袍服情深的儿郎们啊。” “呵呵,但无不从,顷刻间便不敢不从了?我魏无忌岂是毫无分寸之人?唐雎……” “是!” 瘦到皮包骨的手掌之上,摊开的锦囊之中,两颗羊眼大小的海珠在日光下折射出万般迷人的彩芒。 “呐,一户一颗,家人后半生也算有了依靠,想必那逝者之灵也堪告慰了。”魏无忌解释着,眼中睿智了然的光竟不比那海珠逊色半分。 田授一时间如芒在背,自己夸大其词的许下这多条性命之语,却没想这无忌公子竟然神奇到此等地步,连具体的人数都早已探听的一清二楚,还备下此等重宝安慰亡灵,自己还有什么可推托的? “这……授遵令便是!”压下心中的不甘不愿,田授恭敬的答道。 “你做这游徼已小有二年了吧?”魏无忌微低着头,撕扯着指尖倒刺,状若不经意的拉着家常。 “正是,授自战场返回,便一直于乡中游徼求盗。” “嗯,日前见你派兵遣将,也还算得颇有章法,既如此,我返回后会与王兄商议,便升迁你为本郡啬夫,与你那郡守兄长做了副手吧。” 田授闻言大喜,立时将刚才的腹诽抛到了九天云外去,思索了一下,讨好的说着:“授投地拜谢公子的提拔之恩,公子若是要那卫衍,我这便吩咐儿郎们于礼后替公子捉了来,管保他活蹦乱跳的任由君上处置。” “无需劳烦了,我自有人手相请,你且不要再插手此事即可……对了,今次出门,因着路远不便携带,才与那两户人家这海珠之偿,你这做统领的,需亲自为其换为圜钱才好,以免多生事端。呵,切莫行那瞒报之事,若然被我知晓了……呵呵……” 魏无忌半是玩笑半是告诫的说着,成功的于田授额上再次挤出不少的冷汗来。他怎么从未注意到有其他人手也在跟踪着卫衍?想想这海珠明晰的数量,想想公子这般细致的心肠,又是惊怕又是无比佩服的,轰然应诺:“田授此时已自意满之极,绝不敢再行那等背恩忘义之事,如若不然,必叫我不得好死。” * 挤到一身臭汗的朱英,终于到得了主公身旁,看看堂中的众人,俱是低头行着心殇之礼,等待有司完成祭祖仪式。 这便隐于其后小声的说着一夜见闻:“君上,那落卫小村因着此次的集会,村民们已多有搬迁,将屋舍借与了来往的客人,经我多方的查探,才在不远处另一个唤做祺村的地方找到一户卫姓人家。此户人家原是苏姑娘的邻居,想是那屋主的儿子叫做大礼的很是有些钦慕此女,不愿明说,臣虏耗费了整根金鱼子才从他娘亲口里掏出话来。 那苏姑娘竟是个来历不明的,由村里的小猎户卫衍捡回了家中,蔺公赐的名字,称其为涤鹿。据说,此子是蔺公的关门弟子,我在此地一月了竟然从未得见,也不知是不是人云亦云的虚话而已,那造纸之事,卫大礼也是参与其中的,多半的程序俱都明白,只一些关键的助料配方,却是苏姑娘本人及卫衍那小子方才知晓。这纸,与那苏姑娘的美貌很是引了本乡游徼的垂涎,二人已避祸不知所终了。臣虏已命人盯着这户人家,若实在找不到正主儿,那便……” “嗯,你做的很是不错,涤鹿苏?貌不貌美的无关紧要,再美能美过听雨轩的朝歌去?重要的是这纸的配方,一定要拿着此女才是……”黄歇面无表情的夸奖着,盯着往复而来重归跪礼之处的那个身影,丝毫不动声色的命令到:“让夜莺出手吧,奠礼后安葬一结束,我要寻此人问话,诺,就是对面行着弟子跪礼的队尾处,那名黝黑的半大小子。” * 有司的嗓音已有几分沙哑了:“今,有子相如,蔺氏,承祖辈荫德,幼时慧敏,勤学好问,至官拜上卿,一生隆宠,未负家族盛名。只人生苦短,终有一别,享年七十有二矣,哀其离室,恐日后不得顺孝也,往生之前特于祖庙出必告! 家人跪礼……弟子跪礼……来宾躬礼! 起柩……至安葬地!” 祖墓离祠庙并不是太远,约莫着三四里地的样子。蔺氏随从们静穆的将刚才供于祖庙内的祭品礼器收起,装点成车。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前有丧主随风发引,后有名士弟子挽着魂车,其余之人簇拥着,向着早已堪舆完成的墓xue之地涌去。 到了地头,众主人面朝西排列在墓道之东,妇人们则面朝东站在墓道之西,随从们为墓xue底部垫上茵席,小心的将灵柩抬下了车,系上丝綍。蔺公官至大夫,当可享二綍,绝大的锦索由三百人牵引着,缓缓的将灵柩下降至****。 尔后,丧主哭踊,将备好的五色帛覆于棺上,专职的阴司则跃于****,将所有的明器道车等安放于棺椁之侧,这便于棺上架起木折托板来,横三竖二,意为天数三,地数二,亡者葬于天地之间的意思,其实也是为了防止落土将棺椁压坏。 妥当之后,封土,树碑。 一代绝世名臣,这便已是盖棺定论了。 *** 注明: 1,茵席:夹层的布席,中间塞进了茅秀和香草等有芳香气味的草本类植物,既有净化墓xue内空气的作用,又有与草木同辉的意思。 2,綍(fu)同拂:只是用于下棺的话会更加巨大结实,常常是编结过后的锦缎制成的绳索。 3,道车:一般的明器都是特意制作的做工粗糙之物,陪葬的物品不止有明器,有各宾客赠送的助葬礼器,还有道车中一些死者生前所用的实物,如兵器,乐器,竹笠,雉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