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碎梦
有些事情她不想再拖,有些事情越拖越乱,越拖越烦。她看着铁路上的锈迹,于心不忍是有的,那感情太多太复杂,她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她觉得自己已经再次爱上了他,但她真的不能再爱上他。 她不能再次陷落在他手上,他反复无常,他曾经是她的地狱,曾经将她的真心揉碎撕裂,她已经不能再经受同样的痛苦。是脆弱了也好,现在的她表面的强大,其实内心依然是许多年前的许皖云,只是狠了心。 累了的她更愿意和迟誉相守,哪怕自己并不爱她。但她不用再冒险,但她有了安全感。因为她知道,迟誉不会伤害她,不会撕裂她的心。 她必须做一个了断。现在是一个好时候,在国外,她只做短暂的停留,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她只是快要再次爱上他,但她还没有真正爱上他。并且,现在的他似乎还对她没有戒心,并且似乎还沉浸和享受在她和他的两人世界之中。 如果心不狠,她怕她以后不会再狠心了。 她问江湛平:“你愿意相信我吗?无条件的相信我。” 江湛平伸过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夕阳从正面打过来,将他长长的睫毛衬成一个弧,他的笑容好看而自信:“当然。” 她站起来,笑吟吟从身后抱住他,“我要证明。” 江湛平搂过她的胳膊,嘴角扬起来问她:“怎么证明?” 沈家茵从口袋里掏出中午在旧市街买的浮雕提花方巾,系在他的眼睛上,说,“不怕生死,穿过铁路,来找我。” 他的眉清晰地皱了一下,欲言又止,沈家茵知道他不同意,立刻扯下方巾:“算了。” 她心乱如麻,站起身,就往前走,发现江湛平还坐在废旧的水泥月台边,并没追上来。从这里望过去,他侧脸的轮廓隐在浓烈的夕阳之中,像是一幅雕刻画,很完美很好看。她突然转身,大声问他:“我们之间,是不是一点信任也没有了?” 江湛平终于也转过头,站起身,依旧皱眉头,语气带了十足的隐忍:“家茵。” 她随意的笑:“怎么……” 江湛平嘴角抿了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多么悲凉!她笑,“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没有信任,有所保留,隐瞒太深……这些都是我们之间跨不过的坎儿,我们虽然结了婚,虽然都尽力说服自己,放下戒心,因为我们要和对方过完这长长的一生。但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她摇头,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江湛平,你爱我,我相信你爱我。但怎么办呢?我们终究不可能完全交出自己。” “不是。”他声音低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从她的手心将方巾取下,“我可以。我相信你。” 然后将方巾折好,绑在眼前,“异国,今天,我为你疯狂一次。” 他只以为是女人的小性子,笑了一下,又问她道,“你看我信任你这般,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她也笑笑,“我都把自己交给你了,你还要怎样呢?” 这话果然很受用,江湛平笑着摇了摇头,笑容像是对一个小孩子,充满了宠溺。 夕阳西下,凄红的余晖洒下来。窄窄的铁路,仿佛通往天国的阶梯,一层一层延伸着,锈迹斑斑。锈迹斑斑的包装下,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条铁路早已废弃。可她专门查过,做过计划,想过很多次报复他的可能,最终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方法残忍而解恨。 沈家茵看着表,倒计时,“三、二、一……我在那一边等你。” 然后她就跑到铁路的那一边,看江湛平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虽然眼睛被蒙住,但脚步不乱,他走的很慢,却走的很直。 她坐在另一边的月台上,看着表,大概一分钟,火车就会经过…… 她想,有因必有果。如果她和他之间,真有结果,那必定是你死我活。 江湛平终于走到了铁路的中心,随之而来的,是爆裂一般的汽笛声,她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了铁轨和火车轮之间,震耳欲聋的车厢轰鸣刺穿耳畔,她的眼睛干涩涩,可还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卷起的狂沙扑过她的脸颊,卷起她的头发。 有血一点一点从铁轨和车轮中间渗出,腥红腥红,在黄沙之间流淌。 她仿佛看见了他支离破碎的样子,睁大了桃花眼看着她,满是不置信,笑容却是绝望的,奄奄一息指着她,说,你怎么这么狠?你真恨我到这个地步? 放佛看见了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双眼已经阖上,身体已经冰凉,终究是遗言也没留下。 放佛看见了他站在铁路中央对她悲凉的笑,手里拿着那条暗红色的浮雕提花方巾,声音嘶哑,对她说,原来你还是算计。 火车已经过去,她却不敢往中央看,但她还是看了。 微暗的天色中,他的眸光如星辰,熠熠发光。 他已经扯下了方巾,站在铁轨旁边,看着她,就那样看着她,一言不发。 沈家茵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她看见江湛平的脸颊有什么东西闪着光,慢慢地滑下去。 然后他就直愣愣倒下去,她这才看见他的身上满是鲜血,脖子上、肩膀上、手腕上全是鲜血……沈家茵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眼眶鲜红,咬牙切齿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他,他居然没有死!火车轰隆而过,他居然没有死——! 他却已经倒了下去,她不敢走过去,也不敢说话,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敢一点一点挪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鼻下,终于没有了呼吸。 他终于,终于死了。 他终于死在了她的计谋里。这计谋不算高深,只是他终于信任了她,终于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她,却也终于死在了她的手里。惨烈而残忍。一向心高气傲,一向运筹帷幄,一向沉稳内敛从来算计别人的江湛平大概永远想不到自己会死成这般惨状。 她想笑,咧开嘴,风沙拂过来,满嘴满脸。 她拿出手机,给巴依维夫研究所的医生打电话,尽管她的声音听起来阴森可怕,那边还是笑了,用带着阿拉伯口音的英文说:“沈女士,我没想到你的动作居然这么快。” 她尽量笑:“一个活体,四十万美金。” “当然。” “那你们来抬人吧。” 十分钟后,所谓的研究所医生亚姆里斯就带着他的人来了,将整整一箱子的美金递给她。她抱着箱子转身就走,亚姆里斯拦住她,“这个货是安全的,你保证?” 她挤出一抹笑:“保证。” 亚姆里斯看了看担架上的江湛平,又瞅了瞅她,“你和他什么关系?” 沈家茵迟疑了一下,随即笑:“他是我丈夫。” 亚姆里斯惊疑着看她,沈家茵却勾唇一笑:“很可怕是不是?” 亚姆里斯眼里的惊疑,彻底转变为惊恐。 她却只是笑:“我除了要钱,还要你帮我联系一个活体肾脏,急需。” 沈家茵抱着整整一箱子的美金,沿着铁轨往前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双腿发软,这才随便找了个台子坐了下来。从包里取出那个铁盒子,大概是以色列的天气太过干燥,铁盒子的湿纸条已经全部干了,她用手机照着一张张纸条,还有一些合照。合照上的江文睿模样和微笑和江湛平真像啊,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还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她摸着照片上的笑容,幽幽地说:遇见我,是你的不幸;而遇见你,大概也是我的不幸。我们和命运一起,毁灭了彼此。 再见了,江湛平,我亲手结束了你。 如果有下辈子,你千万别再遇见我,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交集了。无论是爱是恨,都太痛。 愿你走好。 …… 她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黄土,贴上了标签,江文睿。在领事馆办理了死亡证明手续,然后给江母郁楠打电话,告诉她江湛平去世的消息。江母半天没说话,没有嚎啕也没有嘶吼,只是悠悠叹息一声,然后说,“我知道了。家茵,你回来注意安全。” 她嗯一声。 终于回到熟悉的城市,她先是去了保险公司,询问保险金的问题,随后又约了江湛平的律师,询问关于遗产分配的问题。律师告诉她,按照继承顺序,她可以继承江湛平包括公司在内的全部财产,但必须履行江母的赡养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