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高嫁在线阅读 - 第1章 回家

第1章 回家

    晨曦中,两名十六七岁的少女仰头凝视蓟州沈氏的高墙绿瓦。站在前面的少女身高不足五尺,虽是小姐打扮,但衣裙已经洗得泛白,头上仅插着一支木簪,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淤痕。

    “沈家大门紧闭,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听说,沈大奶奶难产,死了!”

    “真真作孽啊!沈大爷多好的人啊,他和沈大奶奶多恩爱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沈大爷一整夜都抱着儿子守在产房内,不许任何人进去。”

    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少女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昨夜她是沈家大奶奶林曦言,此时此刻她却是沈家人人厌恶的表小姐何欢。这会儿,她以何欢的身份去沈家,不止见不到丈夫和儿子,甚至进不了大门。

    “小姐。”丫鬟白芍眼巴巴看着自家主子,哀声劝说:“您就不要再想着沈大爷了。”

    “为什么不能想?”何欢紧握拳头。不管老天为何捉弄她,让她来不及看一眼刚出生的儿子,就变身何欢,她都绝不会认命。前世她能为了寡母与幼弟嫁给沈经纶,这一世她也能为了儿子再嫁沈经纶。她一字一句说:“我会成为沈大奶奶的!”

    “小姐。”白芍顿时哭了起来,哽咽着劝说:“表小姐心肠歹毒,她说过……”

    “我记得她说过什么。”何欢皱眉。前世的她曾威胁真正的何欢,她若是靠近沈经纶一丈之内,或者踏入沈家半步,她就杀了她的弟弟何靖,让何家再也无法在蓟州立足。她虽然不至于真的杀人,但她的确做了很多安排,禁止何家的人靠近林、沈两家。

    何欢心知不可能硬闯沈家,只能由白芍扶着,一瘸一拐回何家。巷子口,她看到弟弟何靖坐在屋前的门槛上,不由地微微皱眉。

    “大姐!”何靖看到她们,飞快地跑至何欢身旁,仰头看她。

    何欢勉强笑了笑。何靖是她父亲的外室曹氏抱回何家的。“你为何坐在门槛上?”她一边询问,一边抬头看去,只见斑驳陈旧的大门上,“何府”的牌匾歪歪斜斜,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何靖朝门内看一眼,低声嘟囔:“二婶娘说,大姐一晚上没回来,一定是丢下我们,一个人走了。”他口中的“二婶娘”是他的生母曹氏。他一早过继给了何家大房。

    何欢闻言,弯腰与何靖平视,郑重承诺:“靖弟,你是大姐唯一的弟弟,大姐绝不会扔下你不理,大姐还等着你高中状元,向朝廷请命,领兵剿灭海盗,替父亲报仇呢。”

    “恩。”何靖重重点头。

    何欢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靖弟,大姐昨天想了一晚上,以后我们不能再靠典当东西过日子了。从今天开始,大姐要存钱给你上京赶考。”

    “大姐,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干活。我……我可以去街上找活干。”

    何欢摇头道:“你去找活干,哪里有功夫读书。你读不成书,如何高中状元,如何为父亲报仇?”

    何靖低头不语。

    “靖弟,大姐知道你是极孝顺的,但家里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总是吵吵闹闹。我们首先得有饭吃,把日子过下去,你说是不是?”

    “大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大姐不要你做什么。待会儿你就呆在房里看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从今往后,二婶娘是曹姨娘,祖母是姨奶奶,记住了吗?”

    何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欢。

    何欢轻拍他的肩膀,低声承诺:“大姐向你保证,大姐这么做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一条心。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若是连你都不支持大姐,大姐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何靖只是十岁的孩子,再加上他自小便是何欢带大的,稍一迟疑便应下了。

    何欢目送他回房,又命白芍锁上房门,转身往正屋走去。

    房内的几人见她回来,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祖母魏氏双手合十,咕哝了一句“阿弥陀佛”,略带不悦地说:“可算是回来了,没事就好。”

    何欢的大伯母陶氏上前询问:“欢儿,整整一晚上,你去了哪里?”她语带责备。

    “大伯母。”何欢行了一个礼,反问:“您真的想知道我去了哪儿?”

    陶氏隐约觉得不对劲,讶异地看她。

    何欢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她在昨天中午之后便没有吃过东西,若不是回城的路上摘了两个野果子吃,这会儿恐怕已经饿晕过去了。可这一屋子的人,没人关心她是否吃过饭,甚至没人看到她受伤了。

    何靖的生母曹氏尖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彻夜不归,我是你的母亲……”

    “曹姨娘,你不是我的母亲。”

    “你说什么!”曹氏错愕,脸上难掩愤怒之色。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何欢镇定自若地陈述。

    一瞬间,曹氏的脸由白转红,两只眼睛几乎喷出愤怒的火焰。她转身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大声叫嚷:“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含辛茹苦养育你,今天我就替你爹好好教训你--”

    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看过何欢夺走她的鸡毛掸子。

    就在众人呆愣间,何欢把鸡毛掸子狠狠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对着曹氏怒道:“你不过是父亲养的外室,我称呼你一声曹姨娘,已经是看在靖弟的面子……”

    “你这个死丫头,你父亲不在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好让你霸占家业,是不是?”曹氏说着,伸手就去掐何欢的脖子。

    何欢的右脚崴了,只能侧身躲避她的攻击,冷声道:“家业?这个家早就家徒四壁,哪里还有什么家业!”

    曹氏抓起桌上的茶壶,朝何欢的面门扔去,嘴里大嚷:“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个死丫头!”

    何欢侧过头,只听“嘭”一声,茶壶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魏氏和陶氏这才回过神。魏氏靠着椅背直喘气,急促地说:“快拉开她们,快拉开她们。”

    陶氏一步上前欲拉住何欢,低头劝说:“欢儿,你心中不好受,大伯母明白的,但她怎么都是你的母亲。大伯母从小就教你,百行孝为先……”

    何欢推开陶氏,手指曹氏一字一句说:“她只是父亲养的外室,她不是我的继母。”

    曹氏呲牙咧嘴扑向何欢,歇斯底里地叫嚷:“这十年来,我辛辛苦苦带大你们姐弟,到头来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把我一脚踢开,你想都别想!”

    曹氏本是船家女,虽不算五大三粗,但身体健壮。何欢长得娇小,再加上饥饿与脚伤,早已气喘吁吁。眼见陶氏和魏氏都没有拉开曹氏的动作,她扬声吩咐:“曹姨娘得了失心疯,白芍,还不进来把她绑了。”

    白芍早就按何欢的吩咐拿了绳索,可她不敢动手,只是怯怯地看着何欢。

    “还不动手!”何欢大喝。

    白芍愣愣地点头,下意识跨入屋子。

    “你敢!”曹氏恶狠狠瞪着白芍威胁:“今日我就把你卖了!”

    “她是我的丫鬟,谁都休想动她!”何欢话音未落,她已经夺过白芍手中的绳子,一把套在曹氏身上。

    曹氏伸手就去揪扯何欢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都是些市井的粗言秽语。白芍虽然害怕,但见主子挨打,她本能地护着何欢。

    何欢没料到曹氏的战斗力这么强,她抄起桌上的花瓶,毫不犹豫往曹氏的脖子砸去。

    陶氏见状,倒抽一口凉气,呆愣在原地。魏氏也忘了哭泣,眼睁睁看着曹氏软倒在地。

    “把曹姨娘绑在桌腿上!”何欢大声命令白芍。

    “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魏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对,我是疯了!”何欢抬起头,直起腰,目光掠过魏氏,直视陶氏,一字一顿说:“大伯母,您刚刚不是问我,一整晚去了哪里吗?”她冷笑,指着脖子上的淤青说:“昨日,你们逼着我典当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只镯子。我走投无路,只能去父亲母亲坟前上吊自尽。”

    一夕间,屋子内陷入了炙人的沉默。何欢脖子上的淤青是那么触目惊心,以致于魏氏和陶氏都忘了哭泣。白芍回过神,跪倒在何欢脚边,泣不成声。

    “哭什么!”何欢呵斥白芍,指着曹氏命令:“把她给我好好绑住!”

    白芍紧咬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用颤抖的双手绑缚曹氏。陶氏被何欢吓得后退了几步,六神无主。魏氏在错愕过后,剧烈地喘息,仿佛马上就要咽气一般。

    何欢冷眼看魏氏,高声说:“姨奶奶,你不用担心,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就算有人逼得我过不下去,我也不会傻得上吊自尽,最多大家同归于尽。”

    何欢的话音未落,魏氏“呼哧呼哧”大口喘息,不可置信地喝问:“你叫我什么!”

    何欢沉声回答:“因为祖母未能替祖父诞下一儿半女,祖父这才纳了姨奶奶进门。那是有官府的纳妾文书的,所以您自然是姨奶奶。”

    “你……你……你!”魏氏一连“你”了三声,猛地站起身,怒视何欢。突然间,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嘭”一声倒在太师椅上,看起来像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