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说服
陶氏眼见魏氏晕过去了,转头喝斥何欢:“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亲祖母,你如何能够……” “能够如何?”何欢冷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不敢的?再说我有说错吗?一日为妾,终身都是妾,就算闹上官府,道理也在我这边。” 陶氏沉默了。百姓之中,虽然不乏把妾室扶正的例子,但官府确有法例,妾室一辈子都是妾室。再说那些得了正妻名分的妾室,都是自己的丈夫做主,可魏氏是在丈夫死后,在何家危难之时,用库房的钥匙,换得了正妻的名分。 就在陶氏呆愣间,何欢一手固定魏氏的头,另一手抵着她的下巴,试图用拇指掐她的人中。感觉到魏氏偏过头躲避她的动作,何欢不屑地冷笑一声,指甲狠狠掐住她的人中。 魏氏痛得惊呼一声,不得不睁开眼睛。 何欢退开一步,沉声说:“姨奶奶,请你不要与我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什么意思?你反了不成?”魏氏气得脸红脖子粗。 “什么意思?”何欢的目光掠过魏氏、陶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曹氏,讥讽地说:“昨日,你们对我说,家里一粒米粮都没有了,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逼着我当了母亲的最后一个镯子。现在我来问问你们,从我昨天出门到今时今刻,你们什么都没吃过吗?家里果真什么都没有了吗?” 陶氏心虚地低下头,魏氏亦别开目光。 何欢悲凉地控诉:“我什么都没说过,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与其让我带着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出嫁,还不如挖出来贴补家用。我默默忍着,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我在父亲、母亲的坟前上吊,不是因为我挨不了苦日子,是因为心冷。我把你们当成家人,你们把我当成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地上的曹氏“嘤嘤”一声,悠悠转醒。 何欢见魏氏和陶氏全都低着头,她走到曹氏身边,踢了踢她的小腿,高声说:“曹姨娘,你都看到了,现在家里境况艰难,我们也不难为你,以后你要么回娘家另嫁他人,要么安安分分做你的曹姨娘,与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曹氏一时没回过神,陶氏先一步说道:“欢儿,曹家早就没人了。再说,当初是你大伯父做主……” “大伯母,既然你说起大伯父,那我不得不问一声,当初大伯父带着曹姨娘和父亲的衣物回家,母亲虽然病着,但还健在。大伯父那句,父亲在外面娶了她,这个‘娶’字,到底由何而来?” 曹氏从懵懂中醒悟,大声叫嚷:“我和老爷拜过堂,你这样对我,就是大不孝!” “闭嘴!”何欢呵斥一声,继续对着陶氏说:“大伯母,如果我猜得没错,大伯父这个‘娶’字,定然是为了靖弟。大伯父一早就与曹姨娘商量妥当,把靖弟过继给你们,是不是?” 若陶氏尚有理智,定然会反驳,可这个当下,她哪里能想到其他,脱口而出:“你大伯父因你靖弟受伤……” “大伯母想说,大伯父为了保护靖弟,受了重伤,这才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吗?”何欢不屑地冷笑,“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我已经七岁,当时大伯父和大伯母成亲都快十年了,难道这也和靖弟有关?” 陶氏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低声喃喃:“再怎么说,全靠你大伯父,这才保住了何家的血脉。” “大伯母,你说这话未免诛心。那时候大伯父虽然受了伤,可父亲丢了性命。你好歹还能日日见到大伯父,我和母亲就连父亲的尸首都没见着!” “够了!”魏氏虚弱地低斥一声,捂着胸口问:“你今日闹这么一出,到底为了什么?” 听到魏氏的质问,何欢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顿说道:“我要嫁给沈经纶。” 曹氏闻言,坐在地上冷笑,鄙夷地奚落何欢:“沈大爷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吗?只怕你把自己白送给他,他也不屑看你一眼。” “这事不劳曹姨娘费心。”何欢居高临下斜睨曹氏,“曹姨娘,若是你不想回娘家,也可以签下卖身契。” “你说什么!”曹氏怒目圆睁,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何欢,奈何她的手脚都被结结实实绑着,身体又被白芍捆在桌腿上,只能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眼见自己的狼狈,她到底是船家女出身,颇有几分蛮力,拖着桌子一拱一拱逼近何欢,呲牙咧嘴,活像穷巷的疯狗。 随着曹氏的动作,桌角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何欢双手猛地压住桌子。曹氏措不及防,后脑因惯性磕在了桌腿上,一阵头晕眼花。 何欢吩咐白芍堵上曹氏的嘴。白芍拿着帕子试图塞入曹氏嘴里,她又怕又惧,动作不免迟疑。曹氏看准机会,一口咬住白芍的手掌,痛得白芍眼眶泛红,又不敢叫出声音。 何欢弯腰捏住曹氏的下巴,迫使她松口,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曹氏脸上。 随着清脆的“啪”一声,屋内再次陷入沉默。曹氏看到何欢眼中的狠绝,第一次觉得害怕。她从没看过何欢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会扭断她的脖子。 魏氏和陶氏同样愣住了。片刻,魏氏痛心地说:“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脏东西附了身?” 曹氏幡然醒悟,大声嚎哭起来,口口声声宁愿抱着何靖一起去死,也不愿受何欢的羞辱。 何欢又冷又饿,头痛欲裂,不耐烦再与她们纠缠。她走出屋子,拿了一把斧子,“嘭”一声砍在桌子上,怒道:“横竖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大不了大家抱着一起死。等我们到了九泉之下,再一起向祖父、父亲好好说一说,这几年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 曹氏和陶氏吓得止了眼泪。陶氏怯怯地劝说:“欢儿,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大伯母,我也想好好说话,往后大伙儿好好过日子,可你们呢?难道坐在这里鬼哭狼嚎,天上就会掉银子?” “我怎么都是你的继母。”曹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曹姨娘,如果你能把婚书拿出来,我就认你这个继母,否则就算去了衙门,道理也在我这边。” “我是靖儿的母亲!”曹氏梗着脖子叫嚷。 “曹姨娘,大伯母才是靖弟的母亲。” 曹氏愤怒地瞪着何欢,慢慢的,她的气势弱了。若是何家把她扫地出门,她只能露宿街头。“我是断不会签下卖身契的。”曹氏摇头,像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 何欢不再理会她,转头对魏氏说:“姨奶奶,你扪心自问,家里变成现在这般,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让海盗劫了家里的商船?”魏氏撇过头,用力擦拭眼角。她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此刻又被何欢吓住了,口不择言:“若不是家里有两个药罐子,我怎么会孤注一掷?” 话音刚落,陶氏已经潸然泪下,哭着说:“姨娘,三年前相公苦口婆心劝你,没必要跟着林家蹚浑水……” “你的意思,商船被劫,家里血本无归都是我的错?”魏氏反诘。陶氏的一声“姨娘”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 陶氏摇头道:“您是长辈,我不敢说您有错,但那个时候,若老爷没有因为那件事被官府扣押……” “你,你反了不成!”魏氏指着陶氏的鼻子直喘气。 陶氏没有反驳,只是捂着嘴不断流泪。 何欢上前扶住陶氏,缓和了语气说道:“大伯母,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日子总要过下去,将来还要筹钱供靖弟上京赴考……” “你不是说,你要嫁沈经纶吗?”魏氏冷哼。 “没错。”何欢坚定地点头。 “就算你送上门给他做小,也要看林家那丫头愿不愿意让你进门。”魏氏泼冷水。 何欢不紧不慢地说:“昨晚表姐死了,难产,留下一个男孩。” “怎么会死了……你是如何知道的?”陶氏一脸不可置信。 何欢没有回答,接着说道:“孩子刚刚出生,不能没有母亲,沈大爷一定会续娶。” “欢儿,她怎么说都是你表姐,这会儿才刚刚过世……再说,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陶氏的眼中染上几分不赞同,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 “怎么能算了!”魏氏呵斥陶氏,转而又对何欢说:“林家那丫头死了,就是老天在帮我们。欢儿,只要你听从祖母的安排……” 何欢打断魏氏,说道:“姨奶奶,您年纪大了,不宜过度cao劳,不过有一件事确实非姨奶奶不可。”她并不理会魏氏的怒容,接着又说:“以后的日子,麻烦姨奶奶去青松观住上几日。” 魏氏一听这话,老脸涨得通红,怒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你可真是有良心,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何欢轻笑,转而对陶氏说:“大伯母,您应该知道青松观吧。我猜想,等表姐入了土,沈大爷一定会去那里小住。到时我去探望姨奶奶,自然能与他说上话。” “欢儿,这样不好吧?”陶氏连连摇头,一脸不赞同。 “你如何知道,沈经纶一定会去青松观?”魏氏插嘴,心思又活泛了几分。 何欢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止知道他与青松观的住持交情匪浅,我还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甚至知道,上一次他为什么远远看到我和姨奶奶,立马就避开了。” “为什么?”魏氏急切地询问。 何欢一字一顿说:“三年前,我之所以输给表姐,最重要的原因,我们都忘了,沈大爷五岁通读《论语》、《诸子百家》,十五岁高中状元,之后一直都是先太子府上的伴读,他最重伦常礼教,如何能忍受我唤姨奶奶‘祖母’,又把一个来路不明的船家女认作继母。” 陶氏暗暗打量何欢,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声问:“欢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何欢自然不敢说自己就是林曦言。她悲凉地笑了笑,缓缓叙述:“昨日那只镯子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舍不得当掉,本想让它陪着我一起去地下,结果白绫断了。我回到城内就得知表姐难产死了。于是我用那只镯子收买了沈家的下人。昨晚我一直在打听消息。” 陶氏听到她的话,又见她脖子上的瘀伤触目惊心,心情愈加复杂。魏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暗自盘算。 何欢趁热打铁,对魏氏说:“姨奶奶,你愿不愿意去青松观为我铺这条路,只一句话就够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家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或许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