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自投
林暮静最先响应,站起身道:“我替四嫂斟一杯。”执壶倒酒,一气呵成。 朱氏忙起身道:“七弟太客气,我怎么敢当。” 林暮阳垂眸微笑,竟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林暮静又替将离也斟了酒,道:“我们夫妻敬四嫂一杯,多谢四嫂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以后还要四嫂多指教呢。居家过日子,四嫂是个中里手,还请四嫂到时候别吝啬才是。” 朱氏笑着斜了一眼林暮阳,见他仍然低头把玩着自己的酒盏,竟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么出神,便收回眼光,朝着林暮静笑道:“你倒打趣起我来了。” 三人饮了一杯,林暮静又要倒酒,将离放下酒盏道:“七爷放着吧,我来。” 林暮静也就笑笑,从善如流,把酒壶交给了将离。 将离从座位上下来,挨个倒酒。林暮阳是一家之主,又是林暮静的兄长,自然该从他那里开始。 他喝的有些醉了,身形稳稳的坐着,可是眼睛里却潋滟成一道风景,明朗的月色下,那里面湖光山色,雾气氤氳,透着朦胧的神秘,又神秘的似乎要把人吸进去。 将离不经意的撞入到他的视线里去,心神忽然一荡。竟是有说不出的种种委屈,一齐涌上心头。 夜色温柔,晚风怡人,月也朦胧。在这个湖心亭,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像这周围的湖水,忽然间掀起了波浪,以密不透风的架势,朝着将离涌过来。 她觉得自己脸上被湖水泼的都是水珠。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就像泪雨一样,又疼又酸又麻,竟然怎么也睁不开眼,抬不起头。 就好像身上也都湿透了,沉重,湿腻,和着衣服粘在一起的,还有许多想忘也忘不掉的往事,都在这一刻强势的袭上来。 林暮阳端坐。眼神温柔,却并没看谁,只盯着那渐渐溢满的酒杯。他在想,如果这酒恰到好处的停了,那么,今天的晚宴也就结束了。 可如果这酒溢出了酒盏,那么…… 那么,他终究是巴不得这晚宴尽早结束呢。还是舍不得想要再多留一刻呢? 林暮阳自己一定是醉了,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奇怪的幼稚的想法。他现在就应该赶紧回去,蒙头大睡,明天醒来睁开眼,天清碧蓝,阳光暖煦。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将离的手一颤,有几滴酒就洒落到了林暮阳的手上。她犹不自知那酒已经要溢出来了。 林暮阳忽然伸手,握在了将离的腕子上,低而沉的语调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旖旎:“别动。酒要洒出来了。” 将离忽然面红耳赤。 不是因为他握住了她的手腕,而是因为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在对他抱有一丝绮思。她告诉自己很多次了,她现在是林暮静的妻子。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弟妹,她怎么还是身不由己的让自己深陷在从前的过往里,混乱的缠绕着,不得解脱呢? 这里面,不得解脱的只有她一个呵。 将离飞快的抽出帕子,把林暮阳桌前的酒一擦,歉然的道:“抱歉。” 不需要任何解释。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过失罢了,越解释越徒生误会。 林暮阳也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手,道:“无妨。” 将离已经倒退一步,微微蹲身,就来替朱氏斟酒。这回失误更大了,第一次没斟满,第二次又斟洒了。 将离自嘲的道:“芍娘实在是笨手笨脚……” 朱氏笑道:“倒难为你了,我瞧着你就天生不是服侍人的人,还是我来吧。” 将离却躲过她的手,道:“不行,四嫂既是这样说,芍娘还偏不服气了,我就不信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好。” 林暮阳难得的笑出来,道:“好,不服输,有志气,那这接下来的酒就都交给你了。” 林暮静原本还怕将离这样任性冲动会惹来四哥不快,见他这般说,也就放了心,到底是小声的道:“别逞强。” 将离回他一笑,也低声道:“不会。” 她坐回座位上,林暮静端起酒杯,拉她道:“我们一起敬四哥。说起来,四哥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林暮阳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的道:“什么敬不敬的,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罢了。” 三人同饮一杯。 将离喝了两杯酒,就觉得从心里到外的发热,她不知道自己两颊晕红,双眼朦胧,已经带了娇态。 执壶在手,一行下来挨个斟酒,听他们兄弟俩划拳猜令,分外热闹。 朱氏在一旁含笑望着,偶尔也陪上一杯。将离却实在喝不下去了,借着更衣的功夫,从湖心亭下来,扶着信儿的手,坐在湖边,吹起了凉风。 信儿道:“奶奶怕是有些醉了吧?奴婢瞧着您脸都红了。” 将离捂了捂自己的脸,道:“是吗?我也觉得脸发烫。” “奶奶在这歇歇,等酒意散的差不多了再回席上去。”信儿殷勤的道:“奴婢去给您端杯茶去,也好醒醒酒。” 将离原本想说不必费事了。又不是在自己家里,不过信儿说着就跑了,她也就没叫她。大呼小嚷的,成何体统,横竖她不过是在这坐坐,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湖心亭。 那里挂着六七盏气死风灯,每一面都有一盏红灯笼,在微风下轻轻摇摆,把小小的亭子装点的像个梦幻世界。 将离正坐着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便头也不回的道:“是信儿回来了吗?” 没人吭声,那脚步却在她身后停了。将离一愣,蓦然转身,却见风辄远就在身后站着,他的笑容在清淡朦胧的月光下显的分外的诡异。 将离不由的站起身,四下看了看,问他道:“你,你怎么在这?” 风辄远笑的肆意:“我不过是回头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叫我碰上了你。” 将离低斥道:“走开,不然我就喊起来。” 风辄远低低的张扬的笑,道:“喊吧,我不怕你把人叫来,让你亲亲的丈夫看着你赤着身子卧在我的身下,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无耻。”将离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大不了,她直接跳下去。 风辄远看出了她的意思,狠狠的笑了笑,道:“我不过是和你偶遇,你何必反应这么大?难道你就不怕林七爷看你这么心虚,反倒怀疑你和我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事?” 要是从前,将离是怕的。因为她能得到手的东西太少,太不容易,所以显得特别珍贵。可是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都死过一回了,她没什么可怕的了。 还能怎么样?大不了从头来过。林暮静休了她,不要她,再不济,就是毒死她。 她冷冷的笑道:“正是这个话,不过是偶遇,我为什么要这么大反应?难道旁人就不会怀疑你做了什么龌龊下流的事,才把我逼死的吗?你敢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风辄远有恃无恐:“跳吧,跳吧,我就在这看着,等你跳下去,我就把你救上来,到时候,你身子被我看光了,就算林七爷再大度,也不得不忍痛割爱,把你赏给我了。你要不要这么白白便宜我啊?” 将离不是头一次领略风辄远的无耻,可还是再一次被他的无耻激怒。她冷哼一声,道:“你想的美。”她忽然朝后面道:“信儿,砸他。” 风辄远一怔,回头看时,哪有什么信儿。这么一晃神,将离从他身边横跨几步,提着裙角,拔腿就跑。 风辄远轻啐一声:“想跑——” 将离跑了几步,见前面是假山。也顾不得里面黑漆漆的,直接就闯了进去。风辄远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进了这里,你再想跑,可就不容易了。” 他拔脚就跟了进去。 假山里别有洞天,弯弯绕绕,尽是不同的路。里面又黑,他一时也看不清将离究竟跑到哪去了。他冷冷一笑,打着了火折子,大致辩别了一下方向,就朝着出口追去。 出口处站着一个黑影,等风辄远刚到跟前,猛的一抬手,一个手臂粗细的木棍就抡到了他的脑袋上。 风辄远连哼都没哼,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将离扔掉棍子,很想把他就此拖下水里去,也好做个酒醉失足的假象。可是他实在太重了,拖不动,只得罢手。恨恨的踢了他一脚,骂道:“该,你也有今天。” 积攒了几乎两辈子的怨气,都在这一刻爆发。她虽然打的狠,但毕竟手劲有限,也不过是把他砸晕了而已。将离不服气,也不甘心,摸了两块石头,在风辄远的额头上敲了几下,摸着一手湿暖的粘稠,这才又在假山上抹了两抹。 不管谁查起来,就是他失足摔晕的。 她倒是真想把他打死的。可这是最白痴最不值得的方式。把他打死,朱氏绝不会饶她,就算是有林暮静竭力护着,只怕也要把她送官。 折磨他的方式,就是背地里下绊子,让他吃了亏又说不出来,就和他当年施加在她身上的一样才好。 将离不敢长久耽搁,收拾妥当了就赶紧往前走。要回到湖心亭,就要多绕一段路了。她埋头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前面暗影里站着个人,背着手看着湖心亭的位置,堪堪挡在路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