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瞬间
虽然,钟信乞讨的方式,没什么新意,但一天下来,也得了三十一块,内心那欢喜,无以言喻。 数着钱的张数,有三十六张,还记得,从他眼前走过的人,有数以百计,心想:“起码有三十六个好人,虽然比例不是很好,但也能吃得上饭。”拿着钱,到市场里的快餐店里,要了一份快餐,花了三块,心想:“有顿干的了,且还有rou。” 此刻,距离上一次吃饭,已差不多有九个月了。 吃完后,再想:“不知老爷爷吃了没有?”老爷爷就是昨晚给他理发的老人,想到那老人,便情不自禁地往那理发店行去。 理发店已无人来理发,那老人显得很清闲,正拿着盒饭,狼吞虎咽中,从吃相看,可以想象出,象他这种从艰苦岁月里熬过来的人,在那艰苦的年代,过得多么的困难。 在门外看着老人,钟信忽然有所感悟,心想:“为了三餐而已。” 他未想过,要就此进去,毕竟,在昨天,他已受了那老人很大的恩惠,如果他现在进去,会不会让老人认为,他是来赖上老好人的?虽然,他不懂“无赖”一词,但对那感觉,他很厌恶。 钟信发呆间,那老人已发现了他,老人拿着盒饭行至门口,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孩子,吃了没有?” 钟信看着老人,见他满脸皱纹,岁月痕迹,并不能掩盖他年轻时,那丑陋的容颜,然而,老人虽丑,此刻,却满脸的慈祥,钟信一时间无言以对。 老人再次轻声道:“孩子,孩子…”因昨天两人并未交谈,此刻,老人见钟信不回话,便以为钟信是哑巴,把吃剩的饭,递给钟信。 把吃剩的饭递给别人吃,于常人眼中,肯定会觉得恶心,觉得,是递饭人在侮辱他。然而,钟信不是常人,昨天来这的时候,他还是个乞丐、疯子的形象,因此,钟信和老人都未觉得,这有何不妥。 钟信的眼角已湿,声音哽咽地道:“老爷爷,我吃过了。” 老人对钟信的话有点怀疑,道:“真的吃过了吗?” 钟信道:“吃过了。”从口袋里,拿出今天乞讨所得的钱,道:“老爷爷,你看,我今天得了这么多,刚花了三块,买了一碗饭。”顿了一顿,道:“我是来看你吃了没,我还有钱,如果还没吃,我请你。” 老人露出了微笑,问道:“这钱,你从哪得的?” 钟信也微微一笑,指着市场里面,道:“在里面,我在卖成衣的楼梯口坐了一天,只得这么多。” 老人道:“你去乞讨啊?” 钟信道:“是啊,我…”他想说,他今天不够乞丐,昨天又太乞丐了,没讨得再多的钱,然而,话未完,就被老人打断了,老人道:“哎,可怜的孩子。” 钟信摇了摇头,道:“老爷爷,我现在不可怜了,以前,在村里,我只有在晚上,才能偷点菜来吃,白天只能饿肚子,流浪这么久,都是捡垃圾吃,或者偷别人的东西吃,今天,终于吃上一回干的,我不可怜。”说完,再次摇了摇头。 老人见钟信说起他们村,便问道:“你家呢?还记得在哪吗?” 听到家,钟信愤恨的情绪再现,咬牙切齿地道:“记得,怎么不记得?” 老人未注意钟信眼身的变化,继续问道:“那你干嘛不回去?” 钟信被问得一愣,以前,他年纪还小,不懂得和村民们的恩怨,现在出来这么久,也明白了,害死祖辈的仇,究竟有多大,喃喃道:“回去?呵呵…”冷笑一声,继续道:“暂时回不去了,长大了再回去。” 老人以为,钟信是为了赌气,离家出走的孩子,然而,转念一想,又发觉不对,毕竟,一个孩子,在家时,肯定有人照顾,为什么要晚上偷菜来果腹,就算这个能解释清楚,那离家之后,他想不出,有任何的孩子,会有毅力,在饿肚子时,想到的是捡垃圾吃,而不是回家。老人问道:“你家人呢?” 钟信再次被问得一愣,喃喃道:“家人吗?”继续道:“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钟信后面的话,因声音太小,老人没听清,只是见钟信神情有异,怕他受刺激后,会忽然发疯,便道:“诶!孩子,以后别去乞讨了,跟老爷爷吧,老爷爷有饭给你吃。” 老人提出收留,让钟信很感动,同时也很高兴,刚引发的负面情绪,也淡了很多,道:“老爷爷,我…” “我”了半天,钟信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人伸手拉过钟信,道:“孩子,别哭。”然后,往屋里行去。 自此之后,钟信便住在理发店里,在这里,他找到了家的感觉,老人对他视如己出,现在,他也知道了,老人名叫冯姚,在这剪了四十多年的头发,而他的老婆,在六十年代时,已病死,留下两个儿子。 对越自卫反击战时,他的两个儿子都参加了,其中,大儿子战死,小儿子在八十年代去了香港,自此,杳无音信。 大多数人,在耳顺之年后,觉得最快乐的事,就是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正因为如此,孤独的冯姚,在见到了钟信后,起了恻隐之心。 理发店这一排的房子,可以说,是玉林市区最旧、最烂。平日里,钟信都会窝在店里,有客上门时,帮冯姚搭把手,递递工具什么的,没客上门时,冯姚会教钟信理发,但由于身高原因,钟信只学会理论,并未能实践。 一晃就一个多月,此时,已是春节,两年来,钟信第一次吃上糖果、饼干、山楂…等零食,因时间相隔太远,这些东西以前是什么味?他已记不请,现在,他吃起来感觉很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惊蛰过后,政府下达了征地通告,大致内容是,这一带已被某某地产公司收购,限这的住民于一个月内搬走,届时,地产公司会有补助。 通知一下来,立时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都不愿意搬走,然而,在政府唱白脸、地产公司唱黑脸后,大多都选择妥协。 其他人搬走后,都有钱或门路,找到别的地方来住。而冯姚不象其他人,他一个孤独老人,在这住了一辈子,现在,只靠每天剪几个头发,来维持他和钟信的生活,无论是对这的感情,还是经济原因,他都不愿搬出去。虽说,搬出去会有一定的补助,但那补助,相对于住房紧张的玉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况且,没有这店面之后,他会失去经济来源,以后的生活,将会更加艰难,所以,叫他搬出去,基本上,等于要了他的命。 为此,政府多次派人来,对冯姚做思想工作,然而,冯姚就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搬,政府人员无奈之下,只有置之不理。 这天,离搬走的最后期限,只剩一天。 中午时分,钟信和冯姚正在吃饭,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把两人吓了一跳,紧接着,门外冲进几个年轻人,对店里一通猛砸。 钟信和冯姚立刻丢下碗筷,走出厨房,见几人正在砸店,其中一个,正拿着棍木棍,要往镜子砸去,冯姚立刻冲上去,拉住那人的手,怒道:“你们干什么?”他记得,镜子是八一年买的,到现在,已跟了他二十二年多了,每天开门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玻镜子干净。 那人见冯姚阻止,便一脚踢开冯姚,道:“滚开,死老头,别碍着老子办事。”然后,一棍砸在镜子上,那镜子,立时碎成几十片。 镜子破碎,倒在地上的冯姚,心也跟着破碎,哭道:“你们这群天杀的,为什么要砸我的店?” 钟信见冯姚被打,虽知道打不过眼前的任何一人,但也冲上来,怒道:“不要打我爷爷。”说完,抱住砸镜子的人的腿,咬了一口。 “啊”… 砸镜子的人立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低头一看,见是钟信的杰作,便用膝盖撞上钟信的脸,那人虽然把钟信撞飞,但也再次发出嚎叫,因为钟信咬的太用力,把他的一块rou给咬了下来。 而钟信,被撞飞到冯姚的身边,晕了过去,因嘴里有块rou,且被撞倒时,被自己咬破了口腔底的肌rou,自己的血和着砸镜人的血,从嘴角里流出来,不清楚的人,会以为。钟信已重伤、或死亡。 砸镜子的人在撞飞钟信后,本想上来,把钟信暴揍一顿,然而,在见到钟信的情况后,怕会打死钟信,骂了一声“臭小子”,继续着他的工作。 冯姚见钟信昏迷在地,也吓了一跳,没心思理会店里的情况,边摇着钟信,边大声道:“阿信,阿信,你怎么样了?”见钟信未有任何反应,便边哭边骂道:“你们这群天杀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呜…你们不得好死。”然而,在骂人时,却见到,他的剪刀被丢在地上,从衔接处断成两边,他的心,再次破碎,周围的事,他已完全忘记,只喃喃道:“我的剪刀……”那剪刀,他记得最清楚,是他刚剪头发时,师傅送给他的,他每天都会上油,直到今天,四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能把那剪刀保持得崭新。 两分钟后,理发店里变得一片狼藉,已无完好的东西,而冯姚,还抱着那剪刀发呆,嘴里喃喃道:“我的剪刀,多好的剪刀,四十几年了。” 那被钟信咬的人,明显是几人的头目,走到冯姚跟前,也不理会冯姚是真傻还是假傻,在冯姚肩膀上踢了一脚,道:“今天只砸你的店,明天还看见你在的话,就砸你的人。”说完,往外行去。 冯姚本就有高血压,被踢了一脚后,顺势倒下,头部,撞在墙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