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过栋桡，首辅患疾

    大军走到汾河西岸唐地时，突然殷都来报说傅相病重。傅说病倒，对于大商来说无异于大厦的栋梁弯曲，也意味着他与妇好两只军队的后勤补给将会出现问题，武丁十分重视。乃命大军原地驻扎，自己带几名随从轻装骑行，赶回殷都。

    见到病床上的傅说时，武丁怎么也想不到，平日神采奕奕的傅说，说病就病。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布满血丝，双唇煞白，干得裂开了几道口子，蓬乱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床榻上铺垫着一层白茅草铺，这是巫医治疗不明原因的疾病的一种方式。

    “傅相，余来看你了......”武丁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傅说的手，哽咽着说。

    傅说用力的睁开双眼，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话，却又没力气说出来。抬起头想要做起来行礼，武丁见状，上手按着他的肩膀说：“傅相不要起身了，好生休息吧！”

    这时家人端来汤药，准备伺候老爷服药，武丁接过陶碗木勺，亲自喂傅说服药。汤药顺着嘴角洒了大半，喝了小半，武丁边喂药边不停地为他擦拭嘴角。进了些汤汤水水，傅说稍微缓过来一些。家人伺候他慢慢坐起身来，又喂了一些蜂蜜水。

    “臣老啦！不中用啦，以后怕是不能再辅佐大王左右啦......”傅说看着武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武丁想转移傅说的注意力，半开玩笑的说：“傅相不要如此说，枯杨尚可生芽，老翁亦有娶新妇之时；傅相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本王与你一起东巡，去看看傅强如何？”

    但是看到傅说这个样子，武丁心里怎会不明白，傅相这是快不行了，就像大厦的栋梁已然不堪重负弯曲了，凶险就在眼前。再也回不到年轻时候啦，不像当年的傅说，大梁微微隆起而不是向下弯曲。这把年纪，不能再忽视这个问题。

    傅说听大王那样说，心里清楚这是大王在安慰自己，为不扫兴，嘴角上扬微笑着说：“枯杨还能开花咧，老妪也可再嫁给士大夫啊！这是大王当年制定的国策，不限制婚媾之事啊。”

    “是啊，婚姻只是，只要双方愿意，既不怪罪，也不赞誉，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嘛。傅相，还有何治国良策要告知本王啊？”

    “如今的大王不再是三十年前的大王啦，大王所做无不合乎王道，老臣哪里还能有何良策？之事希望大王以后权力日盛，还要听得进去忠臣的谏言啊！”

    “余定会铭记。”

    傅说再次对武丁强调：“方木要想平直方正，一定要有准绳；帝王唯有听从谏言才能成为圣君。帝王成圣，臣下无需吩咐也能够把您的旨意一以贯之地奉行，谁敢不敬顺您的天命呢！”

    武丁并不打断傅说，而是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

    傅说接着说：“天子一定要聪颖智慧善于谋划，圣君从来都是善于把握机会、适时地颁布并施行法令的人；要让群臣百官敬天顺民；老百姓自然会听从于贤能的统治者；出言要谨慎，口过使人蒙羞；还要慎重用兵，用兵不慎容则易引起内部纷争。”

    微微挪动一下身体，傅说又说：“就像存放在竹笥里的衣裳一样，不同场合穿着不同衣裳，当用则用；不同的武器也要考虑由最适合的人来使用，兵权的赋予一定要谨慎。君王惟有警戒于此方能高枕无忧，用这些道理来施行德政就能为政清明，国家的各项事业就可以蒸蒸日上。”

    傅说已经很累了，开始喘气，但还是坚持说：“国家治乱的关键在于各级官吏，任用的百官不可以权谋私，要看他是否有才能；提拔官员不可涉及那些政绩恶劣的人，要看他是否贤德。做事一定要事先谋划好，然后再行动，行动的时候必须掌握好时机。自以为是者，往往一事无成；自以为贤能者，往往功败垂成。做每一件事情都要将预案准备好，事先有预备，就不会有过失和遗患。只有未雨绸缪，方能有备无患。”

    “万万不可宠幸小人，不可容忍轻慢的行为，不可文过饰非，将错就错。惟有居安思危，德行醇备，为官理政才不会有过失。频繁地举行祭祀活动，是不敬的行为。礼仪烦琐，就会引起混乱；亵渎了神明又祈求神明护佑，就是一件自欺欺人、难乎其难的事了。”

    武丁说：“太好了！傅相，你的谏言令人信服，值得深思！若不是你的这一番嘉谋良言，余真不知道该怎样去践行德政。”

    傅说强忍着继续说道：“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大王您要真的付诸行动，也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用自己的行为去印证先王已成就的事业，则德政可成。我知道的这些如果不说，那就是我为人臣子的过失了......”

    说完，傅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静静地闭目养神，胸口不断起伏，呼吸已经非常急促。

    “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武丁不断重复这句话，然后亲自放平傅说让他躺下休息，转身吩咐家人：“一定要侍奉好傅相。”

    看着傅说的样子，武丁心中悲恸不已，就像涉水过河被淹没了头顶一样，快要窒息。

    出了傅府，武丁百感交集，一是想要是珉玖在殷都，或许可以救治傅相；二是想要尽快通知傅强回来，自从傅雀失踪后，傅相身边便无子女照料，这些年挺对不住傅相的；三是王师现在还驻扎在唐地，需要尽快赶回去。

    武丁很久没有向现在这么忙过了。回到大殿，召集甘莘等一众文武百官，吩咐王师三军的粮草供给问题；又下遣使告知傅强回朝侍奉傅相；再将国事交待给前面提拔起来的几位王亲。又快马加鞭匆匆赶往唐地。

    临走前，他将傅说跟他讲的那些话全部刻录在龟甲之上。后世作成《说命》三篇，被收录在《尚书》中。

    “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则成为了武丁一生激励自己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