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一章 跟你说不清
话说步远想起丢了长凳,那长凳可是他从卖锅盔的老张头家顺来的,真丢了说不得要赔人家十个铜板。自己转回来捡了长凳,又再去追英杰和宁儿。刚转过两个街口,进了一个巷子,还没到约好碰头的地方,却突然见到英杰和宁儿的背影。 两人被三个同样是学子打扮的少年堵在巷子里,莫不是要打架? 步远掂了掂手里的长凳,大步赶过去,学着唱腔喊:“呔!何人拦我兄弟和妹子去路!” 那边其中一个少年大声回应:“你兄弟?我怎么没看到?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倒有一个。” 跟他一伙儿的两人也随之放肆大笑,这自然是在嘲弄石英杰了。 那领头的少年一说话,步远心叫糟糕,老远喊着:“苏弘量!你有本事冲我来。别挑软柿子捏!” ————————————————————————————————————— 这一日,苏弘量听大伯说新来一个教士要在广场上传教,便也喊了两个好友丁雷和孙广鑫,逃了县学来凑热闹。 三人正听得起劲,孙广鑫一指后面,冲他挤眉弄眼地说道:“老大,你平日总画的那个学妹来了。” 苏弘量扭头一瞧,果然瞅见一个少女从人群后方如芙蓉出水般冒了出来,十分明艳里透着三分娇憨,不是简宁儿又是谁? 他心里一软,嘴上却是硬,“瞎嚷嚷什么,我最近练画仕女图,碰巧像而已。”,一边说话,眼睛又痴痴的离不开那少女的面容。 他刚想着怎么过去搭话,却又见一人冒了出来,简宁儿还亲热地挽着那人的胳膊。 这人打一开始他就没来由地讨厌,牙尖嘴利、爱出风头,还他娘的越长越好看! 苏弘量向来对自己的外表也颇为自信,从小被夸长得俊,都听腻了。但跟那个叫石英杰的家伙放在一起,自己顿时就成了普普通通一傻小子。 他想了想,不愿过去自讨没趣,正咬着牙生闷气,偏偏那石英杰又演了一出哗众取宠的戏码,显摆得不行。 这不是砸我大伯罩的场子吗?哼,亏我大伯当年还救过他一家。 见到简宁儿屁颠屁颠地跟着石英杰走了,他也一跺脚,招呼两个同样看石英杰不顺眼的伙伴跟了上去。终于在一个无人的窄巷里截住了,于是便有了之前的这一幕—— “你兄弟?我怎么没看到?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倒有一个。” “哈哈哈……” “苏弘量!你有本事冲我来。别挑软柿子捏!” …… ————————————————————————————————————— 宁儿见英杰气得发抖,忙挡在前面说道:“苏弘量,你干嘛总跟英杰哥过不去?” 苏弘量本来只想在言语上占些便宜,挖苦几句就罢了。 可简宁儿这一挡,尤其是那句“英杰哥”叫得又甜又酥,当即酸着脸说道: “我大伯喜欢你,我偏看你不顺眼,石英杰!有本事别让女孩子替你出头,刚才听你大言不惭地谈论武功道理,想必是深藏不露了。我今天就跟你单对单比划比划,若你手底下功夫有嘴上一半利落,我苏弘量就认栽;若你只会装清高耍嘴皮子,那便以后……” 他本想说那便以后离简宁儿远一点,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那便以后见到我,都叫我一声弘量哥。” “弘量哥”三个字他故意说得嗲声嗲气,自己这边又是一阵哄笑。 他知道石英杰的父亲是武将出身,虽然没见过石英杰出手,但他打小随堂兄习武,又经大伯指点,也自有底气。 英杰攥紧双拳,也挺胸上前一步抢到宁儿身前道:“比划就比划,看在苏先生的情份上,平日忍让与你,难道还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这几句对话步远倒是听得清楚瞧得明白,心里道苦,忙加快了几步,人还没到就嚷嚷道:“等等,英杰、英杰,杀鸡哪用得着牛刀,打架这种粗活儿,由我步少爷代劳哈。” 说罢也顾不得心疼那十个铜板了,不等其余人反应,长凳脱手就朝苏弘量抡了过去,声势着实骇人。 苏弘量忙错步往后一退,避开了这一砸,两个同伴见对面不宣而战,也纷纷叫骂着迎了上来,呈品字将石英杰和跑得气喘吁吁的步远团团围在中间,只把简宁儿晾在圈外。 英杰和步远背靠着背,步远正对着苏弘量,英杰斜对着另外两人,简宁儿则在那两人身后。两边都瞪圆了眼睛,僵持不动。 苏弘量也知道被步远这么一搅和,乱战已成定局。心下恼火,索性飞起一脚先踹向步远小腹。 他这一脚有个名堂叫“鹊登枝”,起腿极快,用的是蹬踢的力道,真踹实了,怕要断几根肠子,所以他也只用了五成力道。 丁雷弯腰去捡地上的长凳,孙广鑫则出拳打向石英杰的侧脸。 步远生得人高马大,加上从小到大,总有男孩儿故意找英杰的茬,这种以少对多的架,他也不记得帮英杰打过多少,倒也不惧。 他一手握拳向下去砸苏弘量的飞踹,同时借着沉腰坐马,后背一靠把石英杰向后挤开,帮石英杰避开那一拳。 这瞬间做出判断,一砸一挤,砸得刚猛、挤得轻柔,毫不拖泥带水,还真是功底扎实,经验丰富。 可他还是低估了苏弘量。 苏弘量那一脚本就留了五分力,变招更快,竟顺着步远砸下的拳头也落下,一个蹬地借力,后面的另一脚高高飞起踢向步远下颚。 这一脚去得比先前更疾,角度刁钻力道也是不小,仍是只用五分力,他算准了,步远若要向侧边闪躲,他就再变招改踢为蹬,踹石英杰的后心。 步远仓促间另一手横臂挡在胸前,虽然依旧是被那腿踢开,却缓得一缓,头往后仰避了过去。他也不顾小臂酸麻,先前下砸的一手上翻向外拨开苏弘量踢起的高腿,借着后仰之势,腰腹发力,脖颈两侧大筋隆起,直接一个头槌又砸回了苏弘量的面门。 此时他全身都是破绽,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就是拼着逼退了苏弘量,才好替英杰解围。 苏弘量也没料到这家伙这么悍勇,若是生死相搏倒还好说,他一身功夫其实都在手掌,此时双手还没出招,至少有三种办法可以比头槌更快地攻击对方下阴、喉结等要害。 但他不想伤人,只好单掌按向步远的头槌,使个绵掌巧劲,卸一半力借一半力,向后退开了三步。 这几下兔起鹘落,俩人分开的时候,那边的石英杰被步远挤得前冲,还没稳住步子,丁雷也才刚抄起长凳。 苏弘量瞧在眼里,心道,原来姓石的小子竟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他心念电转,又一个跨步向前,双掌交错,变招使出一套缠丝掌法。 步远本打定主意,硬挨苏弘量几拳几脚也要先掉头料理了另两人,可他还不及转身,苏弘量掌势已眼花缭乱地铺了过来,用的全是柔劲缠劲,反制自己关节,一层层绵密的攻势如同编网织茧,没什么杀伤力,却叫人越陷越深。 他急于脱身,故意卖了几次破绽却都没用,苏弘量毫不贪功,只是不紧不慢地死死缠住了自己。 步远这边破不开局面,又看不到身后英杰的情形,心急如焚。而另一边,石英杰和孙广鑫扭打在一起,已双双滚倒在地。 丁雷手里抱着个长凳,拿脚一下一下踹石英杰的后背。宁儿在一旁不停的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孙广鑫和丁雷家境都不太好,没有去武堂学武的闲钱。但两人都是打小就好勇斗狠,可是一直被步远压着。后来结识了苏弘量,激苏弘量和步远单打独斗,那以后,两人就成了苏弘量的跟班。 苏弘量平时只带着他们招摇,却从未教过他们一招半式。因而这两人跟石英杰相比,也强不了多少。 却说英杰抱着孙广鑫的腰将他摔倒在地,硬挨着丁雷的脚踹也不肯撒手,孙广鑫也抽出了一只手一拳一拳砸石英杰的头。 情急之下,英杰侧头一口咬住孙广鑫的手臂,疼得他哇哇大叫,喊道:“雷子,快帮忙!” 丁雷向来手黑,见状也是发了狠,轮起长凳不管不顾地就朝石英杰脑后砸去。 英杰侧着头也瞧见了,却来不及闪避,心里一股子倔劲憋上来,竟是咬得更紧,瞪圆了眼睛眨也不眨。 步远只听得宁儿和苏弘量齐声惊呼—— “不要!”、“留手!” 恰好苏弘量惊呼之际掌势也停了,他忙回头要向英杰冲去。 转头的同时,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和一声惨嚎,却不是英杰发出的声音。再看时,不由得愣住。 只见孙广鑫一手捂着头躺倒在地,指缝间都是鲜血;丁雷却是捂住自己的脚腕坐在旁边地上,倒抽着凉气满头大汗,长凳也已经脱手丢在了一边;宁儿好像受了什么惊吓,躲得远远的。 英杰坐在孙光鑫旁边,两手撑着地,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只是自顾自发呆。 这是发生了什么?英杰什么时候变这么猛? 步远心中纳闷,瞥见苏弘量也愣愣出神,似乎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再看了一眼那边犹自惨嚎的孙广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几步冲上去拉起英杰,顺手捡起长凳,冲宁儿招呼了一声:“宁儿,快走!”,也不理会其余人,拽着英杰就跑。 宁儿听他这么一喊,才从惊吓中醒转过来。“噢”了一声,也跟着跑去。 步远拽着英杰越跑越快,宁儿一路小跑地追着两人,气喘吁吁地喊着:“混蛋步远!英杰哥,等等我啊!” “你跑慢点,等下宁儿。” “别烦,你跑快点,她又没动手,没事儿。” “你不懂,宁儿她……”
“她怎么了?我不懂啥?”步远放慢了速度,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个傻冒儿,跟你说不清。” 说话间,宁儿一阵风似的越过他两人,还不忘喊道:“轮到你们两个傻子追我啦!” “好啊,连你也说我傻,给我等着!” 步远笑骂一句,拽起英杰追着宁儿奔去。 于是,栖凤县的某条巷子里,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跑得耳畔生风、笑得青春肆意! 日头已偏了西,拉得三人影子长长拖在身后,仿佛依依不舍,要留住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 ————————————————————————————————————— 这小巷并不算太长,苏弘量眯眼瞧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眼里仍是简宁儿的一嗔一笑,就连她那疯跑的样子,蹦蹦跳跳的,也如一只小白鹿般可爱,映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忽然,他像想通了什么,嘴角一扬笑了起来,眼中闪闪发光。 旁边的孙广鑫嚷嚷着骂丁雷眼瞎,丁雷一个劲儿的解释倒霉崴了脚,但终于受不了孙广鑫没完没了的,也对骂起来。 眼见两人就要急眼动手,苏弘量忙上前拉开,好容易劝住。 苏弘量又说道:“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害两位弟弟受了伤,唉……你们治伤养伤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此外,弘量还有一事想请两位弟弟帮忙。”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几粒碎银,分别交在两人手中,接着道:“今天身上没多带,这里约有三两银子,聊表歉意,伤药钱另算。还请两位弟弟卖我个面子,今日的事帮我遮掩一下,回去莫说漏了嘴,只说是你们之间口角打闹,千万勿提及旁人。” 他说得诚恳,言辞谦卑,可那眼神却犀利如刀,灼灼地望着丁孙二人。 二人不知怎地,被他盯得心里发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省着点够两年零用了,再想想人家大伯的身份,都是一口气咽了下去,点头答应。 另一边,步远带着英杰和宁儿兜了一个大圈,又绕回老张头家的铺子,长凳虽然摔坏了一条腿,也还是偷偷放了回去。 三人都跑得饿了,顺便每人又要了一个锅盔一碗羊汤。石英杰喜欢在羊汤里放些碎辣椒,步远喜欢加盐,宁儿则是要把羊汤上的油都撇掉才吃。 步远吃得最快,嘴都没擦干净,就开始好一顿吹嘘,自己刚才多么英明果断、武功盖世,又嘲笑一番那个自己把自己绊倒还砸破了同伴脑袋的丁雷。 英杰平日听他吹牛总是会损他几句,今儿个却似有什么心事,“嗯,嗯”地附和着。 宁儿则乖巧地捧着脑袋坐在两人中间,一会儿被步远逗得咯咯直笑,一会儿又担心地问英杰伤得重不重、还痛不痛。 三人又商量着回家怎么交代。步远拍胸脯保证不用担心姓苏的那帮人不讲武德带着家人找上门,那样以后在县里可就抬不起头了。 宁儿和步远看上去本来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自然回家可以什么都不用提。只是英杰的衣襟肩膀处被扯开了线,后背的瘀伤也定是瞒不过去。 英杰索性也不打算隐瞒,只是到时候把步远和宁儿两人摘出去,说自己一人回家路上与同学口角,打了一小架。 反正父亲出关去了,月内都回不来,最多就是听jiejie和绣娘的唠叨埋怨,也不怕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聊着聊着才发现已过了酉时。英杰结了帐,又冲老张头道了声,“给您添麻烦了!”,三人才并肩离去。 步远和英杰像平时一样,先送宁儿回家,再一道回去归人坊。 三人几乎有空就泡在一起,分别时居然还磨磨叽叽的,在落樱馆门口上演了一出依依惜别的戏码。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meimei送两个哥哥出远门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关系好起来,从早到晚粘在一起也不会嫌腻。 恨不得晚上都不用回家,寻一处青草地,铺一张大凉席,并排一躺,把满天的星星当被子盖,聊到睁不开眼才睡,冷了就挤成一团。 仿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过不完。 仿佛这样的他们永远都长不大。 【第一卷第十一章完】 ————————————————————————————————————— 夕阳西下,老张头的婆娘腾出手来,正收拾着桌子,发现有个碗倒扣着,掀开见到里面多出十几枚铜板,便唤老伴儿来看。 谁知平时木纳的老头子笑得神秘兮兮,眼角的褶子深得跟过年见着孙子孙女似的。 老张头也不多说,只叫婆娘收起铜板,又念叨着说,店里有条凳子用得太久,不稳当了,明儿个要去找崔木匠再新做一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