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在雨中
从早晨开始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到了中午，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雨点砸到地面上，溅起一个个送饭的小泡泡。下课铃一响，学生们一窝蜂冲出教室，丝毫不顾飞溅而起的雨水，冲向日常紧紧锁闭的自行车库，寻找各自回家的工具。 苏芸的自行车坏了。当然不是那辆英克莱，是另一辆小巧的坤车。它被无数辆各种姿势堆放的车子压在下面，轮毂歪曲变形，链条也断成几截。 这是最让学生们诟病的地方，上千辆自行车的车库，放的时候不好放，取的时候不好取。有些小关系的学生——比如涂钢和胡晓晓，本村有一位老师在高三教物理——干脆把车子放在老师的家属院。 站在校门洞里，苏芸并不是很着急地望着一个个同学冲进茫茫细雨中。吱呀呀的车子声、清脆的吆喝呼喊和不紧不慢的雨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幅略显杂乱的散学图。 有同学要带她时，她总是摆摆手，似乎在等待什么。 很快，涂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斜背着一只蓝色破边的布包，白色旅游鞋与已经成为铁棍的脚蹬子激烈碰撞，自行车发出沙哑的呻吟声。 涂钢很远就看到了俏立的苏芸。低矮的校门和略嫌昏暗的天色，更衬托出她遮掩不住的窈窕和美丽。他紧蹬几步，想一口气把通过校门口的道路骑完，找个地方等胡晓晓。 刚刚经过她半个车身，涂钢突然感觉速度一滞，车后架被人拉住，然后听到苏芸的声音：“带上我。”轻柔的三个字，在他听来却如同雷鸣，车子失去速度向左侧斜倒，他急忙用脚去撑，不妨道路太滑，一屁股坐到泥水里。 苏芸没想到自己一拉竟有如此威力，急忙扶他起来。 “怎么样？摔坏没有？”她语速不快不慢，口气如同春风，吹得涂钢脸上直发痒。他卷起裤腿，一大块皮擦掉了，受伤不重但鲜血淋漓看着吓人。 “怎么办？”苏芸皱皱眉头，“走，快去卫生所包扎包扎。” “不用。”被青葱一样的手指抚摸小腿，涂钢脸上顿时火烧火燎，又怕被同学们看到，忙不迭地站起来，“我没事！”这点儿伤谁在乎，还好车子没坏。 “不行，必须去。包扎好了，你得送我。我自行车坏了。” “这……”涂钢犹豫着，“和晓晓说好了，一会儿一起吃炒饼，吃完饭再走。” “你说得是竹林公园旁边那个便民小饭馆吧？” 涂钢点点头。那个小饭馆做炒饼一绝，价格又便宜，有众多的学生拥趸。 “竹林公园正好有一趟公共汽车到我家门口。你带我过去，我请你们吃饭。” “这……”涂钢犹豫着向校门口望去，还没有胡晓晓的影子。 “不同意？”苏芸耸耸肩膀，“那我只好自己走路了，这下雨天……” “谁说不同意了？”涂钢急忙说，“我们等一会儿晓晓，和她一起走。” 胡晓晓纤细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细雨中。看到涂钢身旁的苏芸，她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头。 “苏芸车子坏了，捎她到竹林公园做公共汽车。” “好啊！”胡晓晓热情地答应着，拍拍自己的车后座，“苏芸到这儿来，我带你。” “算了吧。涂钢是男生，劲儿大，他带我就行了。” “他这车子太破，根本驮不了你，还是用我的车子吧。” “他车子大，应该还可以吧。” 两个女生认真讨论谁来驮的问题，让涂钢不由自主想起电视剧《西游记》孙悟空驮银角大王那一集，忍不住笑起来。 “笑啥笑！”两个女生不约而同皱眉砖头，呵斥的语气也一样。 涂钢呼吸一滞。 苏芸淡淡一笑：“晓晓，这样吧，让涂钢带你，我骑你的自行车。” 胡晓晓愣了愣，一时竟找不到回答的词句。 “这样也好。”涂钢松了口气。 “得了吧，就他这破车子，还带我，别坏路上。”胡晓晓踢了涂钢车子一脚，没想到正踢在脚蹬子上，右边仅剩的一根棍也掉了下来，彻底不能骑了。 “胡晓晓！”涂钢恼怒道，“你搞啥？把我车子弄坏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胡晓晓心想怎么会这么巧，嘴上却不肯服输。 “好了，这回大家都走不了了。”涂钢气恼地把车子扔到一边，“本来说得好好的，我带苏芸走就行了，你闹啥闹！” “谁闹了？我不是怕你这破车子不好使，把苏芸摔了么！“ “胡扯！本来我车子好好的，让你踢坏了！你就是一小气鬼，苏芸不和你计较，你刚才都没话说了。” “涂钢！”苏芸忍不住喊了一句。 “你……”胡晓晓指着他，“涂钢，你就是个棒槌！”说完，把自己的车子一扔，推着坏了的自行车腾腾腾往前走。 “快去追啊！”苏芸推了一把愣神的涂钢，坐在车子后座上。涂钢吭哧吭哧一顿猛蹬，很快追上了晓晓。 “晓晓，你俩骑车子，我走路还不行吗？” “不用，你们快走吧。涂钢，你在竹林公园那等我就行！”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但一双眸子又明又媚带着笑意，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这……”涂钢犹豫一下。 “算了，一起走路吧。”苏芸跳下车。 “真不用。”胡晓晓摆手，“看见刚才那车了吧，那是我费伯伯，可以带自行车一起走。” 胡晓晓指了指前面一辆普桑轿车，车外站着一个穿米黄色休闲裤、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打着一把蓝色大雨伞，正冲这边挥手。 “费伯伯，真是你，等谁呢？” “还有谁，你啊。”费祥笑眯眯说道。 “我？不可能，我哪有这面儿。” “真是你。我在附近见个客户，看到天下雨了，知道你们放暑假，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看能不能碰上你。呵呵，真有缘分。走吧，上车，我送你回家。” “这怎么好意思呢……”晓晓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双手合握在前襟，左右摇晃着身子。 “臭妮子，你会不好意思？快上车！” 这时，苏芸走过来：“晓晓，真是接你的啊，那我们就走了啊！” 晓晓没有理她，轻咬着嘴唇，把自行车放到后备箱里。 “走吧，走吧，下着雨，你们可慢点儿。”费祥笑眯眯冲苏芸和涂钢挥手。 胡晓晓一屁股做到副驾驶上，双手向后一拢头发，把光洁的额头全都露了出来。 “好像不太高兴。”费祥在人流中小心翼翼开着车，“那个男孩子骑车带女孩子，不会是在搞对象吧？” “搞什么对象。你们大人思想真复杂。” “哈，还说我。那个男孩面熟，是你们村的吧。你是不是吃醋了？” “费伯，打住啊，再说下去就少儿不宜了。涂钢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磨磨唧唧的。”胡晓晓摆摆手。其实她不是太生气，只是下意识想跟他俩做做对。 过了竹林公园，狭窄的双车道一下子宽阔起来，十字路口通向四面八方，学生人流顿时疏散，汽车得以轻松穿越市区。 “去上涂村，是从那边走吧？” “哎呦，费伯，您就停路边吧，对，那边有个窝棚修自行车的。” “不是说好送你回家吗？” “村里路窄，而且全是烂泥，您非开沟里去不可，回来我也不放心啊。我把车子修好，顺这条道一直骑下去就行了。” “这……” “行啦，您的照顾，我一定向我爸如实禀报，不会坏掉你光辉伟大形象的。” “这死妮子！好吧，现在有雨没风，你把伞带上。” “好嘞！” 把车子靠在墙上，苏芸和涂钢先后进了小饭店。墙上贴满了杨钰莹、毛宁和四大天王的海报，放着《祝你平安》歌曲，青砖墁过的地面留着大大的缝隙，随意摆放的桌子倒是非常干净。虽然已近中午，但吃饭的人并不多。 涂钢是第一次来。他正留意四周，老板兼服务员走过来，直截了当问：“多少？” “两个半斤，两碗汤。”苏芸伸出两个指头，“涂钢，半斤够不够？” “够，够！”涂钢急忙回答。看老板走了，才低声道：“说好啊，我请客。” “那哪行？你骑车带我，还让你请客？当然我请。” “不，还是我请。” 苏芸笑着摆摆手，结束这个话题：“还有两年高考，你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依你的成绩，北大清华都有可能。” “在咱们县城中学真不好说。我想，第一还是选个好专业，其次再选好大学。” “也有道理。”苏芸在椅子上挺了挺腰身，显得秀颀柔美，“说好了啊，我们考同一个城市。” “好啊。”涂钢答应着，心脏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炒饼端了上来。豆芽晶莹剔透，饼条黄澄澄、油滚滚，香气里带着一点点酸酸的醋味，让人胃口大开。 两人边聊边吃，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雨还在不紧不慢下着，街上已经有了水流，四处都有哗哗响的声音，远处看一片苍茫。 涂钢又陪苏芸等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这才骑上车子，冲入蒙蒙雨中。 那雨看似不大，但在里面呆久了，雨水便顺着眼角脸颊往下淌，止也止不住，只能使劲往前蹬，根本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 已经到了城与乡的交界处，路上人很少。看来，自己要骑行两个多小时回村了。 拐过一个弯，他突然一愣。胡晓晓举着一把蓝色雨伞站在马路边，还向这边张望着，就像灰蒙蒙的世界里，开出的一朵俏丽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