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接班与彩礼(2)
上午十点钟左右,杨家宽阔的院落里搭起了彩棚,既喜庆又遮阳避雨。彩棚下是并排九张红褐色八仙桌,四周是木质长凳。长凳上坐满了街坊四邻、各房亲友,正在聊天、抽烟、嗑瓜子、吃糖。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油炸花生米、姜汁松花蛋、糖拌西红柿、手掰香肠、凉拌猪头rou等凉菜已经做好装盘,烧柴禾大锅里炖着鸡,烧煤球的一个小炉子炒个不停,都是家常的,香菇菜心、木须rou、蒜苔炒rou、蘑菇炒rou,核心硬菜是两大条红烧鲤鱼。 “真够丰盛的!”胡晓晓远方表姨,生得五大三粗却有着白白一张脸盘,一边熟练炒菜一边赞叹,“去年小柱子结婚,都没有这么多硬菜。” “那是当然。老杨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不全都是他的!” 胡晓晓在旁边打下手,里里外外跑着,汗水湿透了衣襟,顺着脸往下流也顾不上擦。 “这都二个小时了,大姐该来了吧!”杨玉军换了一身中山装,略有点儿大,有些焦急地看表。 “是该来了。”杨玉雪说,“只有3里多地,走路都该来了,何况是拖拉机。除非拖拉机坏道上……” “呸呸呸,二姐别胡说八道。” “现在上菜?”杨玉雪说。 “先别上。”杨母说,“村里人可不讲那么多,一上菜就开吃了。晓晓,你再到村口看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家客厅里的大座钟缓慢地挪动到十一点钟,发出沉稳的一声声响。 听到声音,再看看日头,院子里的人便坐不住了,有的开始窃窃私语。 “还等着看新媳妇儿呢,咋还不来?” “是啊,都十一点了还没见人,吃了饭得几点了?” “这媳妇儿架子够大的。人家柱子请媳妇儿,九点多就来了,跟大家一起聊天,还敬了大家酒。真酒,不是水。” 杨母也有些坐不住了,来到大门口,正好胡晓晓跑过来,差点撞个满怀。 “臭妮子,毛毛糙糙的,来了么?” “来了,来……来了!” “太好了!”杨母一拍大腿,“可盼来了,咋这么慢?”说着往外走。 “别,先别去,姥姥,有情况……” 胡晓晓把姥姥拉到旁边,低声说:“俺在村口看到他们了,俺妈、樱子还有她嫂子坐在拖拉机斗里,谁都没有说话,脸沉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别是有啥事吧?” “来都来了,还有啥事?”杨母不信。 “俺觉得您还是在屋里等,哪有长辈出门接去的?万一她们还黑着脸咋办?” “妮子,这些道道儿谁教你的?”杨母想想有道理,便往回拐。 “俺聪明呗,无师自通。”胡晓晓一边走一边吹嘘,来到院里大喊了一嗓子,“新娘子马上就到!” 顿时,现场有松口气的声音,有欢呼的声音,不少人都向院外张望。 “真沉得住气啊,俺还以为,新媳妇儿要吃了晌午饭、睡个觉、洗把脸才来呢。”说怪话的女人又瘦又高,嘴唇薄而发青,梳着一个民国式的发髻,没有血色的耳垂上戴了一对金耳环,一说话晃来晃去。胡晓晓皱了皱眉,认出这是她mama的一个远房长辈,具体名字记不住,从小就叫她四姥姥。“房”虽远,但住得很近,与杨母向来不太对付。据传言,杨玉军离婚,就是因为她给女方暗中又介绍了个对象。杨母脾气火爆,当面找她求证,她自然不会承认,但说得话把杨母气得肝疼了好几天。 “现在可是九十年代、社会主义新社会了,人家女的爱跟谁跟谁,那是你家小军不争气,和俺有啥关系?别说俺没截你的胡,就是截了,你告俺去啊?有本事你再去找,你找多少女的,俺手里就有多少男的!” 拖拉机的突突声越来越响,人们再也坐不住了,都拥到胡同口观看。只见樱子穿了件粉红色亚麻衬衣,搭配黑色裤子、蓝色系带高跟鞋,显得身材更高,脸上泛着健康的红,看到这么多人,不由羞涩地低下头,只是眉眼还没有舒展开,嘴紧紧抿着。 杨玉秀和樱子的嫂子一起把她搀下拖拉机,分开人群,径直走到里屋坐下。这也是农村的风俗,新媳妇儿和公婆、贴近的亲戚在屋里吃饭,大多数亲戚在院子里由新郎招呼。订婚基本上也是这个套路。 “长得不白。”四姥姥在人群里评头论足,“招呼不打,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不会是人家不愿意来硬给拉来的吧?”她声音尖利,嗓门又高,顿时引起一阵轻声议论。 “一块臭rou,害得满锅腥!”杨玉雪气鼓鼓地说。 “我来治治她,总让姥姥生气!” 胡晓晓顺手拿起一盆刚刷过锅的泔水:“大家让一让啊,快让一让!俺去倒水——哎呦!” 她突然脚下一绊,收势不住,一盆泔水就泼了出去,从上到下淋了四姥姥了一个透心凉、心飞扬。准确点讲,那水乌沉沉、油腻腻,浇到身上那腻歪劲儿就别提了,不应该是透心凉,是透心惊。
“你,啊——你,啊——”四姥姥指着胡晓晓想破口大骂,泔水却不断从脑袋上往嘴巴鼻孔里流,只能像溺水的人一样,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哼!姑奶奶可不是委曲求全的小媳妇、顾全大局的大丈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弄死你!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四姥姥,对不起,都是俺的错,你把衣服脱下来,俺给你洗洗……” 四姥姥哪里有功夫跟她对话,拔腿就往家跑,这可是泔水啊,浑身上下黏黏糊糊,得赶快回去洗个澡换衣服。 报了仇雪了恨,胡晓晓笑呵呵走进里屋,还没说话,立即感受到现场比泔水地沟油还要浓重的严肃气氛。 樱子和她嫂子作为客人,坐在上首位置,低眉顺眼不说话,但表情很倔强;杨母在樱子右边、杨玉秀在嫂子左面,均皱着眉头;本来在大吃特吃糖果的小雪儿不见了踪影,杨玉雪带着恼怒、不忿的眼神一个劲瞟樱子两人;杨玉军抱着肩膀站在外面,脑袋斜歪在一边,胸口一起一伏…… “小孩子快出去!”樱子的嫂子看到胡晓晓进来,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轰苍蝇一样挥挥手。 胡晓晓翻个白眼没理她,说:“大姥爷让俺进来问问,到底啥时候开饭?” 大姥爷是杨家河沟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比杨父杨母还要大一辈。胡晓晓把他搬出来,轻轻松松便化解了樱子嫂子的倚老卖老,还颐指气使加上一句:“快点儿,老爷子等着回话呢!” 樱子低着头不说话。 樱子嫂子说话又快又急:“反正事儿就这么个事儿,樱子对小军是愿意的,就只有一个条件,让军子接班。不接班也成,3万块的彩礼,一分也不能少。” 杨玉雪轻咬着嘴唇,泪珠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终于还是忍住没落下来,伸手推了推杨母:“娘,您说句话。俺没事。” 杨母眉毛挑了挑,手动了动。按照她平时的脾气,恐怕早就拍案而起了。但今天不能。外面,是自己请来的客人;里面,还有眼巴巴等着自己点头的儿子。 “好!”杨母吐气开声,依然十分洪亮干脆:“杨家人一个唾沫一个钉,对儿女们也平等相待。接班还是玉雪,这3万块彩礼,我们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