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敏君
是夜，皇宫笼罩在暮色之中。零星的光亮四处散乱地点缀着这座厚重沉寂、静谧压抑的金丝笼。随着夜深，那零散的光亮也开始渐渐熄灭。 然中宫的一间寝殿里灯火通明，大有一夜不灭的趋势。殿内昏黄的灯光下，成君盯着面前案上的几瓶药发着呆…… 这是紫研出宫回来给她带的，说是青玄给的。望她在宫里处处小心，多加保重。这些药都是师傅多年来费尽心血研制出来的，每一种都是世间难寻的灵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紫研说青玄前些日子听到她身体抱恙的消息，便把师傅收藏在白府的灵药，都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本来一早就要捎给她，可如今她毕竟身处宫中，‘私相授受’这种事若让有心人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紫研说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想把药给她，可他对谁都不能全信。幸好紫研此次出宫，才正好可以带给她。说完这些，紫研笑着说:“师兄说他只相信我一个人呢！”。 听到这里，成君心里不知该作何感想。紫研心里应该是难受的吧，青玄的信任让她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传递者… 成君很清楚自己跟青玄早就没了可能，从她进宫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以后青玄若还是不能对她释怀，不仅耽误了自己，也会伤了紫研。 所以最后紫研回房休息前，成君要她再也不准帮青玄传递什么，只言片语都不准。这话还要她亲口转述给青玄…… 帘幔被夜风吹得飘荡不止，七月底的深夜也已有了几许凉意，身着单薄寝衣的她被吹得有些发冷。她微叹一口气，正欲起身去关窗，就见夏嬷嬷推门而入。 她提着一小壶油进来，看见殿内的灯火被风吹得明灭乱闪，便放下油壶，急急去将开着的窗都关上。边关边朝成君埋怨道：“风这样凉，娘娘也不知道添件衣。要是染上风寒了可如何是好!” “不碍事的，我身体没那么娇弱。倒是嬷嬷你怎么还没休息？” 关完窗的嬷嬷又提起油壶，执着小勺给殿内的灯盏添油。“这些天时常见娘娘房里灯光彻夜不灭，想必是睡不好。也不知那些个粗心丫头有没有替娘娘续灯油。所以老身就起来看看。” “嬷嬷费心了。”成君浅笑道。 “娘娘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么？不妨说与老身听听，说不定可为娘娘分忧。” 成君低垂下眼睑，微叹一口气，分忧么？她讨厌这皇宫，讨厌如今这种喜怒哀乐皆系那一人之身的生活。她要怎么说？这种忧谁能替她分？ “老身在这后宫也算是历经三朝，见过卫皇后承蒙圣宠，也见过陈皇后的凄凉孤冷，到如今娘娘，老身也算是看遍这后宫里的荣辱悲欢。有些事娘娘若信我，说出来老身也能开解一二。” 闻言成君抬眸看着夏嬷嬷半晌，突然道：“我爹还好么？” 此话问得突兀，她身处深宫，如何对霍家的事清楚？夏嬷嬷当即跪下：“娘娘，老身如今再没有听命于霍氏啊。” “我也没说你听命于她。只是你与霍家一直有联系，这个我知道。”成君起身去扶夏嬷嬷道：“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父亲的人。” 嬷嬷见成君神色无异，遂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老身惶恐…” “你不必遮掩，你是父亲的人于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成君打断她欲辩驳的话。 嬷嬷望着成君无风无浪的眸子，突然想起虎父无犬子这句话。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更可惜的是霍家其他子孙，无一继承大司马的那种气度与魄力… “大人一切还好,娘娘不必担心。只是政事繁忙，身体难免劳累了点……”夏嬷嬷斟酌着说了一些，其实大人近期身体不太好。不对，是早几年开始就不适了。之前靠着药丸撑着，倒也让旁人看不出什么，如今连药丸都不是很管用了…… 成君知道她说的劳累了点是什么概念，父亲常年忙得废寝忘食，为朝政之事殚精竭虑。那样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耗不起。但她每每要为父亲诊脉时，都被他推辞。加之他面色无异，也不见他哪里不适，也就没坚持…… “你替我带句话给父亲。就说女儿我希望他保重身体，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太过…太过‘cao劳’。”是时候慢慢放手，还权于君王了。 “是，老身一定将话带到。”夏嬷嬷微微行礼告退。 “等等，皇长子那边如何了？”成君突然唤住她。 “殿下那边还好，就是没怎么用晚膳，将自己埋被子里哭了好久。现下早就睡熟了。”嬷嬷停住退走的脚步，温和地答道。 “还好…”她松了口气，接着道：“你给我好好查查是谁在他面前乱嚼舌头，查到了就给我立刻乱棍轰出宫去。永不得入宫！”之前不是没想到，只是敢这么做的人定是皇长子身边亲近之人。她若一开始就以雷霆手段整治，那小孩的心里不定会怎么想… “那殿下那边…” “你只管按我吩咐做。”给他的宽限已经够大了，再不除毒瘤只会多惹是非！ 夏嬷嬷领命退下。 诺大的寝殿里又只剩成君一人。她揉了揉额角，最近心思多，愁绪也就喜欢莫名地钻出来。 夜深人静时独处一偶，总是清晰得毫无睡意。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诸多让人难过沮丧的念头… 入宫后强压住不敢冒出的情绪，都在李婕妤一事后，狂涌而出。就像一根导火索，全盘引燃她所有的怯懦脆弱。 对未来的恐慌，对这金丝笼的抗拒，对后宫妃嫔们的忌惮，还有对陛下的期望与失望…… 她自认为活了十八年，虽做过不少蛮横无理的事，却从未做过蒙蔽良心的事。李婕妤此事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出手，毁了她人一生的事。 做得出未必就不会愧疚。 也许是她矫情了，既然做出了就别事后耿耿于怀。可如今常常午夜梦回之时，总能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坐在破烂的宫殿里，孤苦地唱着一曲悲歌，从青丝熬成了白头…… 她最近就这么被自己的良心，被陛下的模糊不清折磨着。她觉得很压抑，却只能自己慢慢排解。因为，日子还得过…… 就像夏嬷嬷说的，这后宫的争斗一旦开始了就无休无止，今日你不把她置于死地，来日她便会将你推入万劫不复。 她想，她总有一日也会习惯这种生活的…… 日子一直都在缓缓流逝，成君果然也慢慢回复如常。 中宫依旧热闹，因为紫研常往宫外跑，每次总能带些好吃、好玩的回来。不仅引得宫女太监们兴奋好奇，连一开始板着脸装不感兴趣的皇长子，都渐渐被紫研的东西吸引。玩心大起的殿下终于和紫研的关系破冰了。 而他身边的长舌妇也被揪了出去，原来是曾服侍过许皇后的小宫女，应该是感念旧主，便对皇长子灌输了一些‘不当’的思想。彼时的成君并不知道这小宫女身后还有人…… 七月末的一天清晨，夏嬷嬷见成君久未出中宫，便禀报她说，之前陛下允诺在御花园里重新辟出的小院子已经完工，撺捯着成君出门散步。 于是成君领着中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去赏花了。 御花园里还有不少的珍稀花草盛开，晨曦洒在那些花草上圆润的露珠里，折射出美丽的光彩。清新的空气里夹带着好闻的花香，轻风一拂，让人心旷神怡…… 就是在这样美好的场景里，成君看到一个让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王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