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县学的江湖
县学虽然是灰扑扑的,但是一应资源也不会缺少,比如寝舍和禄米,在邓教谕的亲切关怀下,林卓单独分到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晚来几个月还是领到了所有的禄米,让林卓心下感叹,在任何时候,都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但是林卓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惊愕的发现,自己隔壁的另一个大房间居然住的是城门口讥讽自己的青年,而且他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邓教谕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么一个山野匹夫,不知礼数,居然也能住这上等房……”听这口气,想来人家是不怎么惧怕邓教谕的。 “这位兄台,林卓有礼了。”初来乍到,没有搞清楚状况,林卓也不便跟谁起什么争斗,尤其是这么个有恃无恐的人。 或许看林卓识相,这位牛叉兄台也就不好多说,冷冷“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书童扬长而去,竟是连通名报姓的事情都没做。 “你……”林卓或许能忍,但是耿二力这一次就有点儿冒火了,特么的这人是不是有病,张手就要上前对这位风度翩翩但是长相雷人的兄台施暴。 林卓晚了一步才拉住,风度兄台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却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们……你们胆敢在县学行凶,待我去禀明训导,让你们尝尝板子的厉害……哼。”挥一挥衣袖,带着一屁股的泥巴,“风度翩翩”的去告状去了。 林卓也不再搭理他们,反正找茬起刺儿的又不是自己,有邓教谕罩着,还不见得怕谁,再说了,看风度兄台那个德行,想来也就是一个大言炎炎的二世祖。 林卓三人把行李安顿好,耿大力兄弟终于摆脱了打地铺的厄运,一脸的兴高采烈,当然,这个季节打地铺倒是比较凉爽,就是舒适程度差太远,即便他们兄弟俩皮糙rou厚,也有些忍耐不得了。 “要我说啊,卓哥儿就是了不起,才刚到县城,就能住到这么好的房子,还拿到这么多钱粮,真是有本事。”耿二力夸人的词汇有点儿匮乏,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蠕动着,怎么看怎么违和。 “二力,你以后行事要稳重些,莫要这么莽撞,这县城里不比咱们山上,当心给卓哥儿惹了麻烦。”耿大力却没有马上附和自家兄弟,很长兄很为父的样子先训斥了他几句,才接上话茬儿,“卓哥儿今天那写诗作文的劲头儿真是顶顶厉害的,平时也知道卓哥儿读书用功,哪晓得竟然这般出彩,想来今年院试就能变成秀才了……”耿大力跟着林卓外出这段日子,倒是越发的精细起来了,嗯,是一个能绣花的张飞,大有前途,林卓盘算着有空给他们两兄弟讲讲兵书战法什么的,搞不好以后就能混成参将总兵啥的呢。 “秀才?哼,就你们这穷酸模样,考上秀才应该是七老八十了才对……”讨厌的声音又来了,林卓仰首看屋顶,心中郁结,这一辈子与他相遇,是永生永世的错误。 “这位秀才老爷,我家卓哥儿正在休息,此地是我们的居所,你这样偷听别人讲话,还不请自入是不是很不合适啊……”耿大力看林卓不想出面,就自觉地出去挡驾,说实在话,耿大力也不想看到风度兄台那张风度翩翩的脸。 “哼哼……现在这里是你们的住所,等会儿这里就是我的杂货房了,我已经请了训导大人前来,奉劝你们还是先把你们的破烂儿都收拾起来,等会儿动作慢了……哼哼。”风度兄台很是硬气,倒是不知道这个训导大人跟他是怎样的关系。 明制,县学设一教谕二训导,但是戎县的县学显然是个编制不够健全的单位,只有一个教谕一个训导,那训导大人也就相当于是常务副校长了。 “这位兄台,我住在此地,乃是教谕大人安排,若有他人实在有需要,林卓可以转让,但是你若要霸占了去闲置浪费,请恕林卓不能让步。”林卓仍然努力克制着不发恶言,但是占着理牢牢不放。 这个时候有一些县学的同窗听到此地嘈杂,开始了传统的围观活动,若是林卓示弱退后,只怕再想树立格调就千难万难了,有污点嘛,所以明知有可能会得罪那个常务副校长,林卓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心里面却是把这个莫名其妙的风度兄台恨了个底儿朝天,彼其娘之,来来去去偏要跟本公子为难,就因为哥比你长得好看?这个错可是不管怎样都不能改的,一错再错都可以,他不由想起了那个逗逼长衫小哥。 “赵公子,怎么发这么大火,没必要嘛,来来来,和气生财,今儿晚上我做东,咱们去清池苑潇洒一回,怎么样?”一个圆脸的胖墩墩的士子走了过来,直接暴露了风度兄台的姓氏,林卓觉得终他一生,他都不会喜欢姓赵的了。 “金凫,这里的事情你不要多管,一边儿呆着去……还有,不要把你满嘴铜臭的话在我耳边说。”风度兄台,额,赵兄台现在也不讲究风度了,也不怎么买这个叫金凫的小圆脸的账。 “呵呵呵,赵公子,这位呢,是林卓,跟我呢,乃是府试联保的同门,你这样明摆着欺到头上来,恐怕不行吧。”林卓听到这里,赶紧把金凫打量了一下,跟脑海里模糊的影子一对应,才算是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前世所能产生关联的人里面,唯一一个比较牛叉的了,他老爹是县城开米店的,生意做得挺大,听名字就知道,他爹叫金百万,也怪不得他敢出言跟这位赵公子放对。 “哼哼,你一介商贾子弟,能够进这个县学都是你的造化,就不要强出头了。”赵公子一脸的不屑,说实在的,林卓见过他好几次,他好像随时随地都在不屑,这应该是一种************的疾病。 旁边围观众里又冒出来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摇着扇子的中年人,看上去应该是科举道路很不顺的那种,混到胡子一小把了连个秀才都没搞定,还好意思舔着脸在县学里混日子。 “金凫,你可不要在这里乱冒头哈,赵公子虽说跟大家都是同乡,但是却是书香门第出身,他的远房堂舅可是几年前中了进士的,”中年人上来旗帜鲜明的就为赵公子鼓吹,还要打压金凫的模样,看上去也是一个官二代富二代什么的有背景人士。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响亮的笑声带着一种压抑感冒了出来,林卓定睛看去,世界可真是太小了,虽然林卓也觉得远房堂舅中进士跟他是书香门第的逻辑关系有点儿喜感,但是能够笑得这么惊天动地的,也就只有城门口的长衫小哥了。 “何公子,这有什么好笑的嘛?”赵公子眼皮子直跳,额头上明显飘起一抹青黑,但是显然他不想得罪这个笑点异于常人的何公子,还是耐着性子细声细语的表示不满。林卓在旁边冷眼旁观,听得这位长衫小哥姓何,而且目中无人的赵公子对他颇有些忌惮,那么应该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了,跟县令何举应该有些关系。
“哈哈哈……书香门第……远房堂舅,哈哈哈……”何公子的笑声仍旧停不下来。 赵公子索性不再搭理他,却又看见金凫和林卓还有几个穷酸正在互道别来无恙,有两个是跟金凫一样的,是林卓联名作保的同门,一个叫李路一个叫高士进,都是泥腿子出身,四个人有说有笑,竟似没把他赵大公子放在眼里,赵公子的额头有彻底变青的趋势。 “哎呀,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的卑有的贱,天作之合嘛。”又有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人冒出来了,看他模样轻佻,面目青黑,与赵公子有得一比,不过赵公子是气的,他应该是去清池苑去得太多了,这人没有穿儒衫,想来没有进学的资格,但是能够出现在这里,就代表不是普通人,嗯,这跟他说话的语气很吻合。 “……哈哈哈,哈哈哈,有的卑……有的贱……天作之合……”何公子不依不饶的笑声再次艳盖全场。 听了旁边高士进的介绍,这人名叫何凌,是县令何举的本家侄子,一贯在县学独来独往,那位赵公子叫做赵宗琪,名字倒是不错,但是跟常二少爷英华先生一样,是个自视甚高、水平一般的士子。 这边他们几个嘀嘀咕咕,那边的赵宗琪和那中年人已经迎了出去,果然是训导大人到了,大家一起拜见完毕。 “你就是林卓吧,这位赵公子因为家人较多,想要请你把这个房间让给他,我再给你另外安排一个房间,让你在县学的攻读和生活更加方便,你看如何啊?”训导大人说话倒是和和气气的,还给赵宗琪的无礼套上了包装纸,话里话外的威胁意味也很浓厚,不让出来,你读书、生活到处都不方便,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林卓在县学暂居此处,乃是教谕大人安排下来,长者有赐,学生万不敢辞,赵公子若有需要,就请训导大人另行安排吧。”林卓虽然没有说穿赵宗琪强占房间的事儿,但是也没有让他如愿以偿,还再次把邓教谕抬了出来。 训导大人闻言,脸上笑容依旧,甚至更加深刻了,笑眯眯地打量着林卓,仿佛看见了清池苑的****妓女。 “如此,便罢了。说来你还是初来乍到,想来很多同窗对你多又不熟悉,我来引见一下。”训导大人仍然像春天般温暖。 “这位林卓童生,可了不得,县试、府试都是一鼓而过,如今年仅十三岁,适才听教谕大人说起,对林卓多有褒奖,说是戎县才气有九分在此子身上啊,哈哈哈……”这仇恨值算是给林卓拉满了,林卓感觉到很多道目光不怀好意地朝着自己的菊花直射而来。 “院试尚有近半年,尔等相处的机会来日方长,可要抓住机会好生与林卓切磋切磋,交流交流啊。”训导大人的话没有半分毛病,还有些勉励后辈的正能量在其中,但是赵宗琪等人脸上突然出现的笑容让林卓知道,自己的县学生活,不会寂寞。 训导大人,我扑你老母。 小小县学,江湖不远。